陆宁想通了这一节,心中的不安立时便扩大成了惊惧,再顾不得其他,急惶惶立起身子往师父所在的七星楼去了。
陆宁来到师父房门外的时候,莫叔叔正一脸严肃的守在门外,如同一座寒气四溢的高级冰雕,虽没开口说话,却也没有放陆宁进去的意思。陆宁只好一脸尴尬的提了那双紫金布鞋坐在门廊前的立柱下,也没有开口唤师父出来,毕竟合欢之事一向都是极消耗体力的。陆宁没想到的是,他自己本就一夜未眠,现下脑袋空空的傻坐在这,竟不出一刻钟便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太阳早已收回了最后一缕光明,陆宁仰头略略扫了眼空中稀稀落落的星星,大概明天会是很沉闷吧。刚要站起身子来,腿脚竟因为长时间被头压着一阵酸麻,又轻轻的跌坐了回去。
陆宁自嘲的笑了笑,一转头却发现莫伤正专注用袖珍的剪子努力在一片丝帛上剪出一个人形来。陆宁虽只是随意的一瞥,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辨认出师父的轮廓来,那些还未成形的细小空缺上应该几天后会被填满一片梅花吧。只是,莫叔叔的剪纸从来都只用红色的纸,那红总是艳俗的像是粘在新娘窗户上的喜字,实在算不得漂亮。
“宁儿,你师父也差不多醒了,有什么事要说,就进去吧。”陆宁顿时有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窘迫感,欲盖弥彰的说:“莫叔叔,这纸人真漂亮。”
莫伤闷闷的应了句:“朱颜难画,以前我们魔教的端木长老总说我剪的很难看,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以我的武功自是与画轴上的分毫不差,现在也有些明白了,这些纸总归都是死气沉沉的。”
陆宁不明白,一向惜字如金的莫伤为什么会没头没尾的发出这些感慨来,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草草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
今晚夜空被浓云遮蔽,没有月光。屋里早早便燃起了西域惯用的风灯,据说魔教总坛以前就设在西凉国都尹平城。顾离半倚在床头,神色平静的擦拭着几乎崭新的灯罩,手里那条青绿色的缎带上一点灰尘也没有,顾离却依旧不管不顾,反复而专心的擦拭着。有时候,陆宁会很恐慌,若是自己到师父的年纪会不会也染上许多莫名其妙的怪癖?
“宁儿,今天一早就行色匆匆的回来,极乐蝶还少了一只,难不成是被什么人追杀?”
陆宁毫不意外师父能发现自己身体里蛊虫的数量,只是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将那双紫金布鞋递过去:“师父,南唐军神穆风恐怕正在策划谋反。”
顾离细白的手指随意在紫金的缎面上滑过,便抽出从缎面上抽出一根浅金色的绣线来:“这种线是十分名贵的天蚕绒,素来都是南唐皇宫中才有的,既然穆子陵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这种绣线,那么只可能是早就得到了皇帝的允许,或者那个所谓的皇帝压根儿就只是个傀儡罢了,他又何需再多此一举的去谋反呢?”
“师父早知道穆风和穆子陵是同一个人?”
顾离眉眼一挑,似是十分不屑:“宁儿,平日叫你多去书馆看书,你总是不听,永和五年被流放的太史令石毅不是在《南朝外史》中写到过军神穆风表字子陵,生于永宁十八年么?也就是说名满天下的军神也不过比你大两岁而已,他既赠鞋于你显然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何不趁此机会踏上南唐仕途?有他保驾你定然是一路平步青云,不管你作何决定,总归是让隐园里的这些孩子们多了几分希望不是么?”
“师父是要宁儿离开隐园么?”陆宁因为不太确定,声音很小。
顾离却满不在乎的笑道:“既是隐园,那至多不过算是个隐居之所,难不成宁儿还想在这里呆一辈子?”
“徒儿愚钝,并不明白师父作何打算,穆子陵接近徒儿决计不是为了徒儿才学,若是这个时候离开隐园岂不是适得其反?”
“宁儿认为入朝为官,高居庙堂是为了如何?”顾离并不正面回答陆宁,却问了个看似无关却又别有深意的问题。
陆宁想了想才开口:“既然入仕为官,那自然是要为民请命,为四海升平努力才是……”
顾离没等陆宁说完便冷笑着出言打断:“身为亡国皇子,你难道还要在敌国做个贤相名臣不成?若要误国非佞臣不可为也,其中利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穆子陵贪恋你这副难得的好皮囊,你就索性来个以色侍君也未尝不可,他南唐国今日能三分天下,穆子陵也决计算不得什么大善人,你又何必作茧自缚?”
“师父既然这么说,那徒儿也要早做打算离开才是,万不可为了一己之私牵连了师父才是。”
“宁儿这么想就错了,所谓大隐隐于世,为师与你莫叔叔从几年前就开始打算了,不过是换种方式罢了,你既在官场,那么我们便要混迹于江湖,如果隐园注定要消失,那么日后若是江湖上出现一个叫做惜夜楼的地方,便是为师了。”
“师父既然早就安排妥当,倒显得徒儿多虑了。”
“你不是多虑,只是有些事,福祸相依,光逃避那是无论如何也无路可走的,以退为进才是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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