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细蕊一拍巴掌,夺过欠条很得意地说:“哦哦哦!这位花脸可是个好角儿啊!他的《探阴山》你有机会一定得看看!美死我了!”说着便唱道:“包龙图阴山来查看,油流鬼抱打不平吐实言……”
程凤台噎了一噎:“怎么还唱上了?我和你说戏了吗?我和你说钱的事儿呢!”
商细蕊没有求到共鸣,停了戏,气恼地把一叠欠条归置归置重新扎好,不给程凤台看了:“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钱有什么好说的!你怎么那么俗啊!”
小来爬上爬下地忙活,这时候从柜上搬下来一只藤编的小箱子,插言道:“趁早别和他提钱!水云楼已经是个无底洞了,外边那些是角儿不是角儿的只要一开口,他还没有不应承的!这一位唱得好又怎样呢?四处借了钱抽大烟逛窑子,如今也不唱戏了……你问问他这几年被那些不要脸的骗去了多少?他自己攒下了多少?”
小来想必是对商细蕊的经济观念积怨已久,以至于义愤填膺接了程凤台的话茬。程凤台受宠若惊,含笑看着商细蕊。商细蕊已经不耐烦了:“都不许再说了!我自个儿挣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不干你们的事!”
小来把藤条箱子往他手上一扽:“谁稀罕说你了!赶明儿找个厉害媳妇治你!看你还服不服!”
小来一背过身,程凤台马上轻轻地用气音贴在商细蕊耳边道:“听见了吗?治你!”
商细蕊勾勾地斜眼看他,也用气音回道:“听见了!媳妇!”
跟自己人倒不吃亏!程凤台气得发笑,用力撸一把他的后脑勺。
不能怪商细蕊出手慷慨,因为他其实也有一套自己的原则。比方一样是戏子来哭穷,唱得好的和唱得不好的是两个价;拿去活命和拿去成亲的又是两个价。比如唱得不好的戏子来向他借钱娶媳妇养娃娃,最多只帮衬几十块。然而如果是唱得好的戏子想要歇一阵,他非亲非故就愿意顿顿见肉地白养着人家。也说不好他是有孟尝君之风,还是纯粹的傻大方了。
商细蕊把藤箱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程凤台终于想起来问:“头一回见你帮着小来收拾屋子啊,这是要找什么?”
“报纸要登我的个人照片。”商细蕊道:“你看我脸上这几道伤,怎么拍呢,只能找一张现成的给他们。”
商细蕊挺臭美的一个人,却是不喜欢拍照。几乎所有照片都是与人的合影,脸蛋就小指甲盖那么大,要是登报就更看不见了。两张在花园中被人偷拍的侧影,一张里面还有小来,一张被树枝挡了头发。再往下翻找,商细蕊和程凤台都对着一张照片愣住了。照片上的商细蕊比现在胖一点,头发短短的,笑得很憨很天真,静静依偎坐在少女的蒋梦萍身边。蒋梦萍那时候也比现在要胖,一张温柔的鹅蛋脸,眉眼纤柔似水。还是冬天,两个人穿着浅色的长衫和旗袍,但是毫无瑟缩之态,笑起来的神情那么像,说是亲姐俩也有人信,看上去愉快极了。
程凤台怕商细蕊发狠就给撕了,赶忙从他手中抽出照片,连声赞道:“商老板真英俊!”
商细蕊沉着脸,只哼哼:“那是!”
反过来一看,照片背面写着:赠蒋梦萍商细蕊。民国十八年正月初八摄于平阳泰和楼。还是在饭馆里照的。
商细蕊拉长着脸又把照片夺回来,和程凤台在一起以后,越来越不大去想这个人这些事了,但是见到相关事物,心里这份恨意还是汹涌澎湃的。程凤台就看见他捏照片的手指用了死劲儿,使得指尖都发白了,两颗黑眼珠子因为愤怒而格外的闪亮。程凤台都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觉得他简直要把照片里的蒋梦萍抠出来给活吞了。
商细蕊愤怒得大喊:“小来!拿把剪子过来!”
一会儿小来送了剪刀进来,她见到这张照片,也就知道商细蕊要做什么了。程凤台也以为他是要把照片挫骨扬灰,想不到他对准两人中间毫不留情地咔嚓一刀,剪了个一刀两断,蒋梦萍那一边落到地上,他把自己的半边递给小来:“收着,那个记者再来找我,就把这张给他。”
程凤台趁他说话的当口,蹲下去把蒋梦萍的照片捡起来吹了吹灰,商细蕊一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出,顿时怒喝一声,眉毛倒立。程凤台眼皮子也不抬,抖抖照片摇头咂嘴:“你看这张大圆脸!丑成这样,跟我们商老板怎么比!等常之新回来了,我要拿这张照片狠狠嘲笑他,什么眼光!”说着把照片好好地夹进支票簿里。
商细蕊很满意地点点头:“没错!”也就不追究了。
之后,商细蕊与程凤台主动说起这张照片的由来。那一年正是蒋商姐弟俩红透平阳的时候,票友在泰和楼请客吃烤鸭子,常之新也到了。他一来就与蒋梦萍相视一笑,暗暗拉上了手。水云楼众人都是深知商细蕊的执念的,使劲在那儿遮掩,怕商细蕊瞧见了起疑。商细蕊倒是瞧见了,瞧见了也没多心,他是打小就比常人迟钝不知事,反而在心中欢喜,觉得师姐和常三少爷感情可真好呀,有常三少爷捧着师姐,师姐有得可红了呢!
说到这里,商细蕊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恨不能时光倒流,这就去把面饼鸭皮帖常之新一脸:“我是个傻帽,真的,我就是个傻帽!那对狗男女当众卿卿我我,沅兰他们怕我看出来,就拼命跟我打岔,包了好多卷鸭子给我吃!那天我一气儿吃了两只大烤鸭!都快把我给撑死了!”
这事儿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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