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可取的,我得保持清醒。”他拿着这个想法对自己反复鼓吹了好几次,意识却还是在离他远去。
八分钟以后,火堆旁多了一道轻和的鼾声。张起灵探身去看了看,发现吴邪确实是睡过去了,离他不远的身躯蜷缩着,和夜中的山色融为一体。
他搓了搓手,沉默地朝火堆里加了几根柴枝,坐在原地假寐起来。
张起灵的警惕性非常高,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丧失意识这件事仅仅发生过一次,那是在他前往军中就任的第一年里发生的。那一年,他在杨甸的突围中因为肺部多处中弹而失去了意识,等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睁开眼就瞧见了那张坐在煤油灯后的面孔。
那是突围以后的吴邪,面庞与今天的相比没有太大变化,眼神里还带着稚嫩,乃至于一些类似软弱的成分。这双眼睛给张起灵带来过很大的震撼:因为它们流泪了。穿军服还会流泪的人,他只见过吴邪这一个。
刹那间,他有些不知所措,连睁开的两只眼睛到底要继续闭着还是就此睁开都拿不准。
那时的吴邪大约并不知道自己救下的人是谁。毕竟突围时倒下的和要救的人都太多了,那会子张起灵自己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只剩下制服能叫人认得清身份。
张起灵捡起柴枝捅了捅火堆,回想了一番他们前几周重逢的情景,第三次确认了这件事:吴邪真的想不起他了,又或者,那件事本身对吴邪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他沉默地往吴邪熟睡的身子旁靠了靠,间或瞧着对方拧起来的眉心发呆。瞧了好长一阵子,终于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来把打了结的那处抚平。
手指刚触碰到吴邪眉心的那一刻,一股从心底泛上来的酥麻感霎时间传遍了他的全身。他“啊”了一声,很快就撤回了手,望着吴邪的眼神仍旧是执着而清亮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敌方抱有好感,这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凉师爷早就醒了,半眯着眼睛,看着他的团长心想。
事实上,用“有好感”来形容可能还不是最准确的——凉师爷重新闭上眼睛想,他的长官瞧着吴邪时,脸上刹那间会产生沉溺似的神情。随军的这些年以来,他从未碰见过这种事,他的团长一定也没有过。
05
雪花在空中飘得安详。吴邪正要抬头去看,眼睛就被一大片白色的飞絮状物体迷住了。他伸手往眼睑上抹了一把,摸下满手冰冷的水。
张起灵回身瞧他时,他也恰好转过头,两只眼睛的睫毛上都沾满了雪珠。
吴邪的睫毛生得很长,以致于眨眼睛的时候也像有两片白色的细扇在上下掀动似的。
隔着相当的一段距离,张起灵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后便活动了一下肩颈,把出来时抄的那把属于胖子的bō_bō沙扛在右肩上。冷风时不时地把雪珠往他的衣襟里灌,他不适地皱了皱眉,两手抄在马裤的口袋里,也抬头去望天。
天没什么好看的,灰蒙蒙,阴昧昧,风卷着雪珠,吹得简直叫人睁不开眼。隔着这层雪珠,有他们看不到头的山区,和望不到边的雪地。
这将会是一九四八年的最后一场雪。这场雪能带给他们什么呢?吴邪对此感到忧心忡忡。
距离他们掉队的时日已经超过了一个月,而目前为止他们仍然没能走出这片山区。他们都是军人,早就有了克服一切困难的觉悟,可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冬天会如何把人带走。
十一月下旬以来,王盟的低烧就时断时续着,几乎没有退过。唯一懂医术的凉师爷对此感到束手无策,而吴邪也不再去怪他。
“怪不了谁了,政委,这就是我的命。”
这是王盟昨夜扯着他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讲得很清楚、很淡然。他总是面对血肉模糊的死,却从未想过它也能如此从容。
“我们回去吧。”想起这些,吴邪那颗在雪花飞扬中高昂的头就忽然在张起灵眼里低下去了,连同脖子都压成一个弯,于对方看起来,仿佛是一种默哀的姿态。
“你不找了?”张起灵想了想,拣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说。
“这个天抓不到兔子的。”吴邪答得心不在焉。他的眼睛四处乱看着,神情疲惫而恍惚。他太累了,累得连眼前的东西也全都看不清,只瞧得见一大片白花花的景象,白得眩目又刺眼。
猝然间,他的脚下滑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大半副身子也朝地下歪去。
“坏了,我他妈不会也要跟王盟一样了吧。”头快栽到地面的时候他想到。
使他没有直坠下地的是张起灵探过来的一只手。这只手的速度快得惊人,一把就将吴邪的身子抄了起来,挂在它连着的肩膀上。
胃部冷不防被肩胛骨顶着,吴邪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张起灵扛在肩上。
“你他娘的……放我下去……老子自己会走。”他咳了几声,刚要说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张起灵竟然真的停下来,一歪肩膀把人放在地上。等吴邪站好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背对着对方蹲下去。
吴邪敲了敲昏沉沉的脑袋,一扭头瞧见张起灵蹲在地上,朝自己弓起后背。他看了半天才懂那是什么意思,脸色登时有些发青。
“我走了。”他敛了敛眸子,抬腿朝西边走。还没走几步就感到脚底下直打飘。
“我操。”他骂了一声,烦躁地踢开脚边的一坨雪。
他这样走了好几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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