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眼神有点难过,又低下头,写了:我没有见过她
我们静默无言了好一阵子,彷彿要让那股压抑的难过从他身上流到我身上般,出声就会把那情绪河流吓跑。
这男人真令人心酸,因为妻子申请了禁制令所以不能接近女儿。
但就算再怎麽令人同情,世上会被这样对待的精神病患不只他一个。
「…… 该怎麽说呢?我很明白你的感受,但我……我只是个见习助理,你知道吧?不可能突然就成为心理医生的,总之还不是正式的……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为你介绍些很好的医生。」
早料到我的拒绝般,他毫不着急地写:我才刚出狱,没有请医生的钱
天啊,他才刚出狱?是今早的事吗?是刚刚?他才刚出狱就来找我了!
「但……我说的话、写的报告都没有权威性,法官就是看了也不会相信的……」
他打断了我的话,把本子放在我眼前,上面写着:我不用你向法官证明,我只要你治好我,到时我会另找医生写报告书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我不能……我没有那个能力!」
他写:你写过关于多重人格的论文,你应该对我很有兴趣的
我让你研究,只要你能治好我
「好吧,我知道你误会什麽了。让我们从头开始好了。那篇论文是我替朋友去搜集资料,现在资料搜集完了、论文交出去了,毕业的成绩很不错,谢谢你那时候轰我出去,t』s all!这就是我们全部的交集。我帮不到你,你去找其他人帮你吧,掰掰。」
男人用力地握着笔杆,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使的力度有多大,他的指节泛白而笔杆发出吱吱声。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很不安地站了起来,怕他伤害我。
但情况变成我在欺负他般,他没有移动过一分一毫,只是再写:
我等不及了
我等不及赚到足够的钱去找别的医生,我好想见我女儿,我已经错过了她五年的时间
她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
他因为心情激动而写错了字,他划掉,再写:
那些你所谓的权威医生
他们不是想治好我
他们因为拥有我这个罕有的病例而沾沾自喜,当阿密受不了太长太痛苦的医疗过程而伤害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不停将我从医院转回监狱,再从监狱转去另一间医院,我转了八个医生!
我一手掩嘴,八个,天知道这裡头竟然没一个医生可以治好他。
他是多麽难搞的一个病人啊!而且他也承认了自己有暴力倾向……连那些争先恐后去接触他的权威性医生都没办法控制住他,把他治好,迫不得已放炙手可热的病例回监狱……而我,整个大学生活都是溷过去的人怎麽可能控制他啊?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不能……这是不可能的!只是不能……你把这些跟我说,我也没什麽能帮忙的啊。」
求求你,在你体内的另一个怪物冒出头来前赶快离开这裡吧!
虽然身为医疗助理这样想很缺德、很缺乏学术良知,但我真的是这样祈求着,因为我念过太多病例知道精神病患的可怕…… 精神病发作时可以杀光一屋子的人!
我察觉了他的精神激盪,像体内有两个灵魂不停磨擦撞击着,他的手开始颤抖,然后他死抓着笔,用力到插穿了纸,彷彿对着仇人般把纸一下、一下划烂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从溷乱的床铺中抓出了钥匙,慢慢接近门边……
男人紧皱着眉,发出几个模煳的单音节,用右手把疯狂挥动的左手按着,但不成功。
我看呆了,连要逃跑都快忘了。
男人对抗自己的意识一阵子,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的某点。
他凝滞了数秒,我知道自己要逃命就要趁现在了。
我跑了几步,才出走廊就被一股强大的力度踹飞。「啊!」
那男人从后面踹了我屁股一脚!我差点翻过栏杆掉下街!
这傢伙要踢断我的嵴骨了!我痛叫,眼神刚好对上最后一户观看好戏的王八蛋……那王八蛋瞪大眼睛,然后甩上了门。
「救……」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我就被男人抓着后颈,拖回屋内。「住手!你想怎样啊!」
我眼前一花,背嵴便撞上硬物。好痛!
他把我甩在地上,然后骑压在我身上。我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肩膀。「停手!我们可以好好谈……」
这时候……应该要叫他的名字、叫他的名字唤回他的理智……他叫什麽、他叫什……对了!「三月!」
「三月、三月!冷静点!三月!」
我疯狂挣扎想逃脱,男人压骑着让我无法得逞,只能像条蛇般扭动着……
我叫他的名字,大叫了不知第几次,突然,男人双手扼住我的颈子!
我被他这样一扼,差点窒息,「三……嗯!嗯、嗄──嗄──」
我感觉到他的鼻尖 ──因为外头的冷天气──冷凉的鼻尖贴在我脸上。
门大开着,外头下着微雨。
我紧闭起眼睛,怀疑这是不是我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男人的侧脸、耳朵、髒兮兮的天花板……
「谁准你这张臭嘴叫他的名字!」
掐颈的力度突地加重,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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