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彻辽远冰河。文华熙雪白的鬓发忽尔扬起,他抬头,语气讥讽之极:“魔主什么时候需要一个俘虏的尊严气节?”
说罢,他恹恹阖眼,才被接续的手臂无力垂下,终于力竭昏迷。
——雪庸关阻挡了神魔纷争战火,自是非同一般的天堑。终年积雪深冰,狂风怒号,两侧峭壁连绵,路途更兼曲折难行。
魔族的冰犀高逾城楼,以秘术驱之可不眠不休,不饮不食。饶是如此,每次度关也要大费周折。如此难行之途,商旅绝迹,往来无人烟,补给更成问题。
然而在王驾中,仍是一片春意融融。
文华熙坐在一炉炭火旁,炭是魔族制不出的好炭,一丝烟雾缭绕也无,显见是自神族掳来的战利品。他们正行走在一片冰河上,能淹没成年男子的积雪下涌动着湍急的冰流,稍有不慎便会没顶,每走一步,都需要有人探行前路。
而此时用来牺牲的自然是——
他频频望向车壁,堑刻着虬龙的窗棂死死扣锁着,只听得到风夹着雪的呼啸。凶荼撕开一条烤肉,指尖旋转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金刀匕首。三两下,他便将半只羊拆皮去骨。
血腥凝结在肉筋间,凶荼不以为意地大口啖食。文华熙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唰——”
金匕雪亮地插入肉中,飞溅几滴滚烫的肉汁。凶荼一手提在文华熙胸腹间,牢牢将他的俘虏按在了自己面前:“怎么?觉得我是野蛮人?”
文华熙叹了口气:“岂敢,各族风俗不同而已。”
他只是不习惯,但总要学着生存。
文华熙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奶酒,喉头滚动,深吸一口气向凶荼举杯示意:“赔罪。”
接着硬着头皮一饮而尽。
凶荼大笑出声,文华熙以袖掩口,皱眉勉力平复。他的头发一缕缕披散下来,覆盖在脊背上,火光中一时冶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他是修饰过仪容的,凶荼觉得路途无聊,抓了他放在身边。却又像一只天真猛兽,叼了一块肉,想吃又无从下口。
文华熙经历了那样一场折辱,醒来后第一个要求竟不是治疗,而是彬彬有礼地请求一把梳篦。
凶荼给他简单包扎,军队里粗糙的芥黄色药粉簇簇洒在鞭伤上,他也只抿紧了毫无血色的薄唇一声不吭。反倒是魔主略觉可惜,万一留了疤,便仿佛月亮被天狗啃掉一角,人间清光再无圆满。
接着凶荼便好奇地看着他整理,手上的镣铐还在,文华熙不得不一喘一喘地抬起手,自发梢缓缓梳理。
他阖上眼,微微偏过头,三千白发倾泻如瀑,脖颈扬起柔和的弧度。凶荼惊讶于他竟然会自己梳头,还能颇有耐心地对待纠结的发丝,实在解不开,便决绝地斩断。
魔主拈起他一缕雪发缠在指尖:“啧,太长了,真该给你一把砍断。”
文华熙睁开眼看着他,瞳孔中淬的紫在微亮火光下盈盈流动。
“……算了,不好看。”
接着文华熙向他道了谢,进退有度,却也让凶荼不悦。名为折腰,但他镇定的态度如像对待每一个无关路人,想必君子之风的大皇子对待身边侍从,都是这样温和有礼。
文华熙完全没有屈服于他,这狡猾又珍贵的猎物。
凶荼倒也不急,他向来是草原上最毒辣的猎人。他有的是时间等待,也毫不吝惜饵食。
“光喝酒怎么够?”凶荼亲手片下一条肥得流油的肉,振臂飞落在文华熙面前。文华熙竟仍有闲心感到好奇,他默默地拈起一角,凶荼托着下颔看他张口,贝齿迟疑地咬下,红润舌尖一卷,到底是尝试了一点点。
魔主吞了口口水,文华熙却又沉默了。
“你可知道,此刻你的族人怕是连一块冰都吃不到。”
文华熙面不改色,没有回应他的挑衅,只指了指盘中餐:“火候很好,但加些调味会更能入口。”
他真诚地叹了口气,吹拂着领上绒毛轻快颤动。
凶荼用一件暖和的大氅包住了他,魔族的异兽大多甲胄坚硬、皮毛硬刺,就算是将军之下的魔将,也不过将就着取暖。然而他身上的氅衣却是触手光滑,丝丝细软,必定是取兽物最柔软的腹毛制成。
文华熙自然懂得这一件氅衣在魔族是如何珍贵,但眼前却不断滚过夕族俘虏衣衫褴褛的画面。
他无言地将自己覆得更紧些,看不到窗外阴风怒号,就暂容他逃避片刻。
文华熙的头深深地低下去,他实在是太累了。
“真不愧是大皇子,困窘如此,不改风骨。”凶荼特意响亮地鼓掌,“听说你们这些皇族一件衣衫只能穿三次,之后就撕了烧掉。我的探子绘声绘色地形容,尤以大皇子最为奢侈,一件起居的寝衣要绣瞎八十八位织女的眼睛。”
“本王待客不周,可真是委屈了你。”
文华熙苦笑:“神族物产丰富,却不可能容我这样奢侈。衣衫三次之后会分赐下人,小时候我和……其他兄弟,会偷偷藏起喜欢的衣服。”
“若被父王发现,免不了一顿责罚。至于寝衣,也不过是绸缎等物。”
他淡漠的眼神越过凶荼,望向了逐渐遥远的彼方。魔族探子都能探听到他文华熙的奢靡无度,想必早赖有心人多方散播。
是他所信非人,从头到尾全心信任。
“不过,好一个不过。”魔主削铁如泥的匕首立时便横在他脖颈上:“你们傲慢的互市不够喂饱我的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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