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充斥着酒菜气味、缭绕着浑浊烟雾的室内,深吸一口更深露重的凉气,陆离从混混沌沌中慢慢清醒了过来。
原本一股脑冲上了头顶还居高不下的热血,也退离冷却了。
就像退了潮的沙滩,没有了澎湃海水的遮盖,终于□□出了些许真相。
“真相”这两个字,往往与“不敢置信”或“难以接受”这样令人些许难堪的词汇连接在一起,这样难堪的感受,在陆离这里也不例外。
要说之前是大脑供血过足,此刻盛极而衰,供氧不足的疲惫感牢牢笼罩住了陆离,他有些颓唐地坐在了台阶上。
然而疲惫的身体里,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完整的回忆和零碎的过往思绪在脑海里渐次浮现,那么的清晰,那么简单地就能拼凑出一个答案,然而可笑的是,今时今日,他陆离才能跳出假象,去客观地看待自己对穆清的情感。
这么多年啊,他哪里只是单纯把穆清当做宿敌在看待啊。
陆离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陆离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没有想清楚。他拿着穆清当了20多年的箭靶,打从懂事起,“穆清”这两个字就已经深深镌刻在了他的人生里,他理智上是放弃了继续把穆清当做敌人,然而人又不是机器,大脑下了指令,身体就能立刻令行禁止。
他只是,他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把穆清从自己的意识里抽离出去罢了。
这些想法,陆离已经无数次告诉过自己了。
可越是这样近乎洗脑般的执着和蛮横,就越是证明这并非他的真实心理。如果发自内心,又哪里需要他一次一次来重申答案呢?
或许真相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将穆清抽离出自己的心魂了,在不知不觉间,穆清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磨灭也不可触碰的存在,只是在“宿敌说”的障眼法下,他从未看清这些。
当他撤离了障眼法,同时也是扯去了遮羞布。
如果在他心里,穆清早已不只是他的敌人,还是他欣赏、敬佩、好奇甚至怀抱某些更深厚更羞耻感情的人,他该怎么办?
对自己的宿敌心怀异想,这难道不可笑吗?
跨越了漫长的岁月,甚至是跨越了原本不可跨越的前生今世或者平行空间,陆离被姗姗来迟的自我羞愧、自我愤怒、自我厌弃深深地击中了。
他羞愧于自己太晚发现的情感,他认为这是有违常理的,是禁忌的,是根本就不应该发生的;
他愤怒于感觉被背叛,被自己背叛,仿佛自己勤勤恳恳摆了许多年的进攻姿势,原来内心早已丢盔弃甲;
他厌弃于自己的首鼠两端、朝秦暮楚,他发现自己竟然是他最看不起的那种心口不一的人,浑噩,矫情,虚伪。
陆离在对于穆清认知的巨大矛盾中,在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中,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他还是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想清楚的一切。如果有半点可能,他也想劝解、开导自己,甚至强硬地扭转自己。
可陆离早已不是莽撞的愣头青,他早也知道,感情或许能暂时被拙劣地掩饰,却绝无可能被扼杀,它的到来与离去,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要是能被改变,爱情也不会是人类永远讴歌和唾骂的主题了。
陆离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到,如果是在前世他想通这些,那时他已经把事情做得太绝,包括穆清在内的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把穆清当敌人。
可这辈子呢,他连与穆清平起平坐的地位都没有,他这算什么,是凡人沉迷于天王光环产生的不切实际的肖想,是粉丝的痴恋,是盲目的崇拜,是癞□□想吃天鹅肉。
穆清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比他觉得更可笑吧。
此刻的无力感,远比最开始陆离发现自己比穆清晚出生了十年、自己的影帝功业烟消云散的时候深厚的多,深厚到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深厚到让他觉得卑微。
卑微,从未否定过自己的陆离此刻竟然觉得卑微。
陆离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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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走出酒店大堂,终于在走廊的台阶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穿着粉色衬衣的背影。
可当穆清走进几步,才看清坐在台阶上的人佝偻着背,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小团,头深深地埋在臂弯。
穆清顿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等看着面前的少年就穿着单薄的一件坐在寒凉的夜里,想到自己竟然没有把西装外套带出来。
根本不算是自己的疏忽,可穆清依旧微微皱起了眉。
也不介意台阶上的灰尘,穆清轻轻坐在了少年身边,他思忖着要不要开口,又怕惊动了陆离。
大概是感受到了身边的动静,少年把头从臂弯中抬起,向穆清望了过来。
从穆清的角度望过去,他正看到少年发梢下露出的一双,稍稍湿润的、边眶泛红的眼。
他所见过的陆离,在人群里从来都是神采飞扬,即使单独面对他总是惊慌失措,可从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第一次看到陆离裸-露出脆弱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穆清甚至觉得,当陆离看过来认清是他时,眼底那些沉甸甸的情绪更加深重了。
这样的错觉,像一根刺扎进了穆清的心里,让他很不舒服。
极为难得的,永远从容不迫的穆清竟然顿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不该开口,开口的话我又该说些什么。
安慰?他不觉得陆离需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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