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病床的布帘被掀开了。一个神色木然的陌生中年妇女,提着一兜苹果走了过来。
陆离与她四目相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女人那干涩的嘴唇颤动起来,憔悴的脸上忽然就有了光。
她随手将水果往床脚一丢,快步跑到床头边。
“宝贝,身体怎么样?哪里疼……”
陆离有点愕然,可他急于寻找更重要的答案。
“我的脸——”
他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变调,嗓子干得像是堵着一把冒烟的稻草。
中年女人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她颤抖地抚摸陆离的脸颊,又他额头上频频落下亲吻。紧接着,陆离觉察到有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了自己的额角上。
他记不清上一次有人真心为他落泪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五年前,他的家庭破产,而他与母亲死别的那个夏天。
中年女人没有让陆离看到她落泪的模样,她一抬头就立刻转身,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护工与她一起将陆离扶坐起来。随后医生也来了,拿起挂在床尾的记录本。
“叫什么名字?”
“陆离。”
“记不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事了?”
“车祸。”
“今年几岁?”
“……29。”
医生记录的笔停顿了,与身旁的中年妇女交换一下眼神。然后指着她:“你认得她是谁?”
陆离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医生又向护士低声嘱咐了两句,后者首先将一脸惊诧的中年女人请了出去,又请了两位医生过来。
会诊的结论是陆离因车祸导致严重脑震荡,造成部分记忆缺失混乱。这种案例不算少,大多数人能够逐渐恢复,但也有可能造成永久的记忆缺失。
失忆的说法被众人很轻易地接受了,但事实真相却只有“失忆者”自己才知道。
在陆离的再三要求下,护士取来了镜子。他做了个深呼吸,一点点朝里看。
脸颊擦伤了几处,涂抹着黄色药水;眼皮浮肿,额角和嘴角都有青紫,但并没有毁容的危险——然而,这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这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年轻、白嫩、肥胖的脸庞。
陆离用了几个小时才承认这个荒诞的事实: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被昵称做“小鹿”的生活助理。
直到现在,陆离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从不喊这个孩子的大名。因为他也叫陆离,一模一样的姓和名,巧合得有点像神迹。
至于那个真正的演员“陆离”,或者说是演员“陆离”的旧皮囊,已经裹在冰冷的尸袋子里,沉睡在了殡仪馆的冷柜之中。
第3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问诊的医生走了,只留下中年女人守在床边。
陆离已经知道她就是小鹿的母亲。单亲家庭的女主人往往都很坚强镇定,却也无可避免地更加辛劳与沧桑。陆离觉得她有点眼熟,不知是否真的在哪儿见过,抑或只是大脑中还残留着小鹿的留恋。
苏醒后的二十四个小时里,陆离一句话都没说,好像蜕变成了一株植物。其实他正在整理那些随同他的灵魂一起搬进新身体里的旧记忆。
病房成了面壁冥想的禅窟,而他就像一个抄写经书的虔诚僧侣,将过去不甚珍惜、甚至刻意遗忘的那些记忆一件件翻出来,修修补补,然后仔细封藏。
等到一切全都打理停当,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新母亲正低垂着浮肿的眼睑,坐在窗边削着苹果,午后的日光在她的侧脸上刷了一层柔和的暖色。不一会儿,她的膝盖上就堆起了一长串果皮。
这让陆离回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样坐在母亲的病床前,断断续续地削着一个苹果。
病床上的母亲细声细气地说:不要急,慢慢来。食指贴着刀背,拇指平压着往前推……小东西啊,这些事儿你可都得自己学会了。要是妈妈以后走了,就没人再这样照顾你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五年,母亲的音容笑貌逐渐模糊。可陆离依旧清楚地记得,那颗土豆似的苹果还是到了母亲手里,推出了长长的一条苹果皮。只可惜最后还是断了,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当过去与现实重叠,陆离鼻子开始发酸。
“……妈。”他嗫嚅。
窗边的女人立刻抬起头来,期待却又有些不安,静静地等着他说出第一句话。
或许是感应到了这份期待的分量,陆离反而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开口道:“我想吃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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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个小时后,经过了惊诧、沮丧和沉思,陆离最终选择接受事实。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收拾心情、整理思绪——这天下午三点来钟,从院方处得到消息的警察登门来做事故调查。此后不断有人怀着各种目的找上门来,也带来了外界的消息。
肇事半挂车上的正副司机均在车祸中丧生,剧组的商务车则酿成了两死一伤的悲剧。
著名青年男演员陆离,事发时正在后排休息,因为未系安全带,车祸中遭遇反复严重冲撞,又被大量矿石掩埋,导致大脑创伤、机械性窒息,抢救无效死亡。
由于小鹿是剧组出面为陆离聘请的生活助理,制片主任也代表剧组来探望过他一次。言谈中提到了政府针对矿山的整顿和取缔,影城道路的修缮和安全培训——其实都是在暗示,责任并不出在剧组这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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