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这一点的一定是个天才。”左森评价。
“问题是,”中年人将手掌撑在桌子上,双目定定,“这就是所有这些案件中唯一的矛盾点,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理所应当,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嗑药的死在药旁,流浪汉死在暗巷里,凭着正常人的直觉,你觉得这会是什么?自作自受!可是我们在禁药里发现了鼠药,流浪汉的救济餐里发现汞银,每个人都像是‘凑巧’吃进了有毒的东西,这也是所有这些,唯一一点,像个凶杀案的地方。”
左森只是听着,沉默不语。
“左森。”中年警探深吸了一口气,“这已经是第十七起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定要弄清楚……”
他站在解剖室里,看着法医将装有脏器的玻璃罐放到左森面前。
“他看起来像是死于脏器衰竭,身上没有致命外创伤口,同时死者患有重度酒精肝硬化。胃液成分已经送去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
左森端详着罐子里的肝脏,来自对面的目光一点点在镜像中扭曲。
“现代社会最是不缺那些擅长把自己弄死的人。”欧文。
左森皱眉。
“所以死因是什么?”
“这得看你想接受什么。”面前的青年挑起嘴角,玉白指节在桌面上来回敲,像极了某种长脚昆虫。
“他们说你很厉害,是这样吗?”
左森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你知道的,传言,”青年贴上近来,充满好奇,“不然他也不会找上你不是?这年头,已经很少有‘警方顾问’这回事了。”
“这得看你想接受什么了。”左森面不改色,如样奉还。
“我一直在休假,在此之前,我和你们没什么区别。”
“有意思。”青年笑了笑,顺手从身后滴滴作响的打印机中抽出了新报告。
他略略扫了一眼,莞尔,“第十八个,”他说。
“胃液残留物检测有□□,经鉴定和披萨之中的毒素系同一物质。”
左森拿过报告,上面显示死者胃中残留的□□含量是致死量的两倍。
当真是死的不能再死。
“你知道么,大部分人在听到自己亲友的死讯时的第一回答往往是否认,即便事实坦然到无可厚非。人们谈论死亡,但是绝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接受不了死亡。”
“但人也同样难以接受偶然性,”左森翻着手中的报告,没有抬头,“依据你们的材料,一个月里十七起自然死的案子,并且都发生在西区。比起偶然,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大家都磕了药,或者是在某个邪教组织煽动下玩的集体自杀。”
篇·饵
案子的确像极了一个典型的“自我谋杀”。
房间里没有钱财被翻动的迹象,没有闯入,所有的dna痕迹都是属于死者一个人,可见这房子有许久没有被他人造访。
就连询问报警的邻居时,得到的供词也凄凉得可叹。
死者在这一幢居民楼内唯一认识的就是这位邻居,每天傍晚二人约好在社区的篮球场打球,在被无端爽约了一个礼拜后,邻居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几天后,左森拿着纸箱和从文职位置迁来的调令,带着乏善可陈的表情迁入了本部。
没有人知道他来之前是做什么的,记录上除了调令只字无提。两个星期里他换了五个搭档,像是失败的交谊舞;并非他舞技太差,只是没有人能和他跳至最后。
左森实在不是“ial”一型的人。
他独自去死者所在的公司调查,主管上司第一时间迎出来,笑得稀烂。
“警探先生,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会尽量提供帮助的,您尽管问。”
左森装作没有看见衬衫第一颗纽扣解开的位置露出的松弛颈肉,和上面湿润的隐约齿印。
他拿出了死者的照片。
“我们有理由认为你的员工的死非意外,需要作进一步的调查。”
他要求调出死者死前两周在岗情况的记录,随后被带到监控室去。
“我觉得他一定是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警探先生,”主管一脸笃定,“他在我们这儿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又高又壮一个傻大个,不太讨人喜欢。只能说,失去了他,我们多了不少站在门外想要惹是生非的人。”
“既然你们不喜欢他,也许有人极端一点,瞧不起他或者大打出手的,有么?”
左森看着那人的眼睛,看它们在某个词过后挤成猥陋的一条线。
“警探先生,您真有趣,”他笑着,“大家都是忙着赚钱养家的人。说实话,像他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并不值得别人在意。”
警员顺着披萨外卖所在的店面寻找线索,发现那家店一天卖出百多份同样口味的夏威夷披萨,且没有一份是送往死者所在的地址。
看似寻常的一桩命案,却不知不觉陷入了死胡同。
傍晚时分,他回到那个房间。取证结束之后现场尚未进入清理,单人沙发上暗渍斑驳,蟑螂横行。
房间阗静如谜,仿佛已在某种程度上死去,然而仍能听见来自墙体另一端隔壁人家的饮食烟火,交谈混合在煎炒声中,又被切碎在砧板上。热热闹闹、浑然不觉地碾过被虚无和死亡吞噬的空间。
他无声地注视着一切,仿若旁观者。
一切仿佛理所应当,一个离群索居,身患重病的人,最后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无声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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