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姗姗来迟,这一日朱雀长街满是辉煌璀璨的烟火和灯火,河道两旁亮如白昼,路人如舟行流水,光影交错,绮灿的烟花在头顶满蓬地散落。
画舫载了满船霞光,箭一般地冲到了林立船只的最深处。
幽水迷离,烟花绚烂,微霏的细雨笼着不眠的月州城,谢澧兰的斗篷浸了冰凉的细雨,淡然地负着手立在船头,雨丝穿缀他飘逸的长发,白袍底精致的流云暗纹活络欲生。
他只是小立,然而河道边赏美之人已经络绎不绝地涌了过来。月州人爱美到痴狂,敢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对心上人诉说爱意,这是寻常事。
但船中的卫子臻显然心境便不那么美妙了,他拉了一把谢澧兰,将少年固执地拢入玄色宽袍中,分明是醋意大发,还要低回婉转甚至虚假地说:“兰兰,河风大,躲我怀里来。”
谢澧兰并未答应。
直至又过了许久,画舫边有无数尖刀船飞过,影尘散开,此刻谢澧兰幽微的声音轻似幻梦:“卫子臻,你一向觉得我聪明是不是?”身后的卫子臻没有说话,只是隐隐猜到了什么,谢澧兰慢慢地,声音里携了一丝颤抖,“那我猜,你今晚便走,会不会成真?”
卫子臻整个人似乎僵住了。这一点谢澧兰感受得到。
同样还能感受到的,便是卫子臻的叹息和浅笑,他轻轻的哈气,暖意沿着谢澧兰细嫩修长的脖颈晕染来,身后之人的怀抱又更轻了些,更温柔了些,“兰兰,你舍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表示,他根本没有舍不得。
啊,小卫,你掉进了谢boss的温柔陷阱啊,清醒点!清醒点!
☆、何谓成全
锦袍下的谢澧兰,没有正面回答卫子臻的戏谑之语。他平静地望着不远处一川起伏的灯火,烟光璀璨明灭,俊美的面孔竟携上了妖艳,“你走后,我必无人庇护,你走后,我必沦为鱼肉。将军如此安心,是对我寄予了怎样的信任呢?”
他挑了纤长的眉梢淡淡一笑,妖色尽露。
卫子臻抱着少年的手不自觉地扣紧,再扣紧,他低低地俯下身,在谢澧兰的耳边道:“谢澧兰,我知道你不会。无论如何,我信你能护住自己。北燕苦寒,不适宜你养病,否则,我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在月州。”
“听着倒是真心呢。”谢澧兰的语调散漫,听不出是褒是贬,“你为了独孤九不惜身家性命,违逆陛下旨意,也要回北燕。那么,我自然便是你留在月州的人质,是也不是?”
这少年总是聪明得让人无可奈何。
卫子臻闭了闭眼,“我的身家性命,都是九殿下所给,我不能负他。”
他这一放松,少年已经彻底挣开了他的怀抱。谢澧兰克制地咬着唇,差点没忍住一脚踹在他的小腿胫骨上。
“年节晚上防卫稀松,看来将军是万事俱备了,那便走吧。”少年看起来又恢复了冷漠,卫子臻惊了惊,想要上前却被谢澧兰横掌隔开,“你对我的心意,连我自己都不信,休说陛下和别人了,当人质什么的,将军未免太自作聪明。但有一句话你是说对了,我能护住自己。卫子臻,再见!”
他惊诧之际,画舫边鬼魅似的飘出一条尖刀船,谢澧兰轻巧地跳上小舟,手里捏着卫子臻送给他的兵符,讥讽地扬唇:“到此为止。”
说罢,那撑船人摆起长篙,小船鹰隼般地疾飞远去。
卫子臻一直都明白,谢澧兰有无数逃离他的机会和手段,他不走,他便以为,他是要在自己身上讨要什么。
那些身外的名利,不管谢澧兰要什么,他倾囊相授。
只唯独,他早已拿不出那颗完全的心。
看着逐水而去的尖刀船,以及那抹银白若雪的身影,他慢慢地弯下腰,苍白的发一丝一缕坠入水影之间,波光粼粼的湖面,冷峭的俊脸似是颓然,又似是解脱。
谢澧兰的船飘出老远,沿着河道往上游溯去,撑船的徐公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却隐约有种感觉,殿下大约是不舍的,他的神思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上游的人烟稀落些,喧嚣的繁华脑后而去,谢澧兰终于有了动作,那枚虎纹兵符被他揣入衣襟里,过了许久,幽深的眼眸比这深冬的湖水还要冰冷些,徐公僵直了脊背,撑船的手也停顿了等待他发话。
“徐公,我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才得到一支暗卫,是不是不大划算 ?”
这般喃喃自语,却骇了徐公一跳。他浑浊的双眼直了,讷讷问道:“那,殿下要什么?”
要什么。谢澧兰淡淡地道:“要回我的东西。”他转头看过来,雍容地负起了手,“徐公你知道的,我这人,只要心血来潮,即便散尽家财也好,但要是宵小起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那便只能让他有来无回了。”
徐公不说话了。
闹哄哄的年节,直至黎明时分依旧意犹未尽,往这玉带河上游一直走,到了尽头,有一座安僻久置的茶楼,因为无人修葺,荒凄的蔓草罗络其上,但挂着的两盏醒目的红灯笼,却飘摇在霏霏的细雨之中,很是有几分韵致。
小船再度以鬼魅的速度荡入了尽头,没入夜色之间。
卫子臻果然趁着夜里离开了月州。
他如今这一去,便是边境拥兵自重的镇北王,永真帝的猜忌和防备自然必不可少,北燕王廷还要忌惮几分。
永真帝提起这个卫子臻,气极也恨极,以至石梅子这几日很受了些陛下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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