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韦踏着露水跑来,荣石正扶起老教授。这些人在这里露宿多日,昆明白天气温还行早晚温差太大,不少上点年纪的老家伙身体有些熬不住了。
荣石对于这些又迂又耿直的读书人毫无办法,又敬又怜。荣老爷子活着的时候跟荣石总结过经验:这些书呆子最好别惹,躲越远越好。秀才遇上兵,指不定谁说不清呢。
昨天晚上天太黑,都看不清方孟韦的打扮。早上突然出现个军官,整个露宿地都惊动了。他们以为龙云终于打算派人来见他们,拉着方孟韦不让走。荣石挡着方孟韦,对着众人笑:“他是管学生营的,都是些娃娃兵,他自己也是个娃娃兵,根本说不上话的。”方孟韦在荣石后面,很无措。这些学者是国家的脸面和脊梁,可是现在没有人听他们说话,他们再怎么闹,声音也大不过枪炮。
“荣教授,这是……”
“昨天晚上给我送被子那个。你看他像能代表云南王的么?”荣石打着哈哈,把被子毯子一卷,抱着,和方孟韦快步离开。
方孟韦走在他身边,似笑非笑:“荣教授?”
荣石咧开嘴:“唉。”
方孟韦打听到下午会有一辆运输卡车要去昆明市里,帮荣石托请了人,下午捎上他。上午方孟韦照常和学生营的修机场,荣石在他营房里转了一圈,没事好干,只好把昨天晚上蹭了泥的被罩和薄薄的军用毯还有床上的床单枕套全洗了。方孟韦床下有个挺大的桶,专门用来洗大件的。荣石忙得热火朝天,方孟韦在操场上搬水泥,无意间一抬头看见自己营房前面晾衣服的铁丝架子上晾满了飘飞的衣物,吓了一大跳,抹了一把脸一路跑过去。
荣石迎着太阳在整理床单,还有点洋洋得意:洗得多干净!
方孟韦顶着一脸水泥沫跑来:“荣石?你不歇着干什么呢?”
荣石很老练地抓住洗好的床单刷啦刷啦狂甩,甩完了往铁丝上一搭:“昨天晚上没办法,给你弄得全是泥……”他略带表扬似的整理着啪啦啪啦飞舞的床单,想把它捯饬得两边对齐:“不错,小营房收拾得板板整整的,枕头底下没塞袜子褥子底下没藏内裤,内务很好!”
方孟韦瞪着圆眼睛怒视他,荣石乐呵呵看天:“都是些老把戏了。我当兵那会儿大头兵的营房那个味儿哟。”
清早的风凉丝丝地吹拂着,衣服撑上的白衬衣在铁丝上左右摇摆,两只袖子打一下荣石,打一下方孟韦。洁净的衣物被单在清风中散发着水汽和香气,温温吞吞地融化着心。
方孟韦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道:“你用了多少肥皂?”
荣石猛地转脸,对着方孟韦眨眨眼。
肥皂的数量都是定额的,方孟韦洗衣服洗澡都是算着用。荣石干什么都大刀阔斧,一顿洗下来肥皂不知道浪费多少。
方孟韦叹气:“……谢谢。”
荣石很丧气。方孟韦让他去洗个澡,他一摊手:“没有毛巾。”他仿佛好几天没有收拾自己,刚才洗被单衣服上溅了水,透到皮肤上,简直腌起一层皮。
方孟韦用袖子擦擦脸:“澡堂就在后面,快去,去晚了热水又不够。至于毛巾牙刷……你……你用我的吧。”
荣石挠挠脸:“我以为你有洁癖呢。”
“我的确有。”方孟韦不再跟他扯淡,小跑回去接着搬水泥,荣石看着他的背影,嘿嘿笑。
荣石端着方孟韦的搪瓷盆去澡堂,他比方孟韦走运一点,热水很够,痛快洗了个热水澡。他用方孟韦的牙刷刷了牙,刷完用嘴吸了两口爽快之气——好几天没刷牙,他都不敢在上风向跟孟韦讲话。使用毛巾之前嗅了嗅,嗅完又唾弃自己,唾弃完直接把方孟韦的毛巾盖脸上了。
等荣石精神焕发洗出来,方孟韦还在忙。方孟韦的学生营负责整个机场的水泥搬运搅拌,一袋一袋卸车运送,荣石瞧他卷着袖子掐着腰,一身劳动的狼狈,蹙着眉跟人讲话。小样讲话的时候很有气势,很是个军官该有的架势。荣石用大拇指蹭了蹭鼻梁。他在想机场外面那些学者教授。他们要见龙云,方孟韦不会不往上汇报,这会儿重庆应该都知道了。重庆对昆明的不满越积越重,龙云也从来不服蒋介石。这些固执天真一片赤诚的先生们想干什么荣石心里有些数,只可惜……
军营广播里突然有女声嗲嗲地冒出来,大喇叭回荡着关于北平刚刚发生的一场刺杀。中统在北平煤渣胡同20号平汉铁路俱乐部门口刺杀大汉奸王克敏,虽然只打残他的一条腿,可是击杀日本顾问山本荣治。
机场有人喝彩欢呼,就方孟韦没动,扛着水泥袋卸车。荣石就那么看着他细瘦却绷着无限爆发力的身影,暗暗感慨。
荣石中午吃了点东西,下午马上要走。方孟韦实在不敢让他在昆明多留,毕竟是国统区,被人拆穿他的“汉奸”身份重庆都够呛保他。
“够傻的,你跑来干什么……”方孟韦心焦抱怨。
“我小时候认识个毛子老头,他跟我说男人一辈子得为心上人干点蠢事,要不然白活的。你说呢?”
方孟韦抿着嘴。
他们俩站在大门口等军用卡车出来,好让荣石搭着去昆明市里。荣石想起什么说什么,一边看大门里头一边道:“你哥是不是也来昆明了?在机场吗?”
“……在。”
“你去看他了么?”
方孟韦又沉默。荣石等他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回答:“我不确定,他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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