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韦,实在是个笨拙的人。
他不懂很多事。
他不懂情。
方孟韦的母亲姓姚,出身无锡望族。关于父亲母亲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唯一听到别人笑着提过的:你父亲在美国上学的时候,休暑假回无锡老家,太湖的水面缓缓驶过姚家的船——你父亲,对着你母亲,笑了一下。
方孟韦想回无锡,想看看太湖,想看看当年父亲对着母亲笑的地方。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浩淼如镜的太湖,水映着天,天连着水。母亲说,看着太湖,那是水中的另一片白云悠悠的蓝天。
方孟韦幼时听那个英国教授一本正经地解读着爱情诗句,他跑回家,问母亲爱情是什么。母亲惊讶,然后微赧。中国人不谈论这个。方孟韦问母亲爱父亲吗。
母亲抱着他,坐在庭院里轻声道:孟韦,这件事,是不可以说出来的哦。
幼小的方孟韦仰着头看母亲,母亲悄悄告诉他:孟韦,藏在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心知道,就好了。
重庆已经非常热。连年的轰炸令重庆到处是断壁残垣,可是植物一年复一年,依旧开始茂盛。方孟韦对花花草草一点研究都没有,只发现他窗下又郁郁葱葱起来,绿色的生命勃发着,不屈不挠,不留神就咬牙切齿地生长。
七月初的一个下午,方孟韦回家,没看到方步亭。谢培东坐在沙发上沉着乏味地看报纸:“你……程姨……不大舒服,你爸去医院了。”
方孟韦攥了一下手,皱起眉,嘴唇蠕动一下,到底没说话。谢培东不知道要怎么跟一个男孩子解释这一切事情,只好委婉道:“你程姨,也不容易。到现在还住在外面……”
方孟韦不能跟谢培东翻脸,究竟出声了:“姑爹,我先上去了。”
谢培东叹气。
方孟敖和方孟韦,两个没有一个省心的。方孟敖是古典诗句里的英雄,功名只向马上取。方孟韦……谢培东形容不出他。从小想得多,心思重,沉沉郁郁。谢培东年轻的时候看过一幅画,新兴的掺杂西洋技法的水墨画,也说不出好不好来……一座孤峰,很遥远。苍翠挺拔秀气,孤零零地矗立,湮在一片烟云水雾中。
蔡妈迎出来,脸上有笑:“孟韦,你看,来信了。”
方孟韦笑了笑:“嗯,谢谢蔡妈。”
谢培东突然问:“是那个荣先生么。”
方孟韦顿了顿,低低嗯了一声。
谢培东不再多言。
方孟韦回屋,展开信看。
钱已收到。二十七是好数字,三九二十七,九至阳,二十七简直是三阳开泰……
方孟韦表情柔软地看荣石絮叨,耳边响起来荣石的声音,仿佛他在念信上的废话。看着看着耳边的荣石竟然也结巴起来,在方孟韦的心里耳边结巴个没完。
方孟韦恼了,把信扣在桌上,向后一仰倒进床里。他枕着手,直愣愣地往上看。
门口有人敲门,谢木兰黄莺一样的嗓音:“小哥!”
方孟韦没动:“进来吧。”
谢木兰打开门,探进个脑袋:“小哥,我爸说吃晚饭了。”
她脸上还有伤,脚崴得有点狠,拄着拐。她倒是不气馁,很快又活泼开朗了。她看见小哥枕着双手,仰脸躺在一片暮色里,瓷一样苍白的皮肤仿佛浸在幽静的深水中。
方孟韦的白是冷冷的白,没有血色,没有人气儿。谢木兰愣了一下:“小哥你不开心?”
方孟韦无奈地笑:“我哪有。”
谢木兰一歪头:“那你就是开心?”
方孟韦无法,只好坐起来:“我一会儿就下去。”谢木兰应了一声,大爸今天去“小公馆”,她没事儿还是不要惹小哥。方孟韦忍不住:“慢点,小心脚。”
“知道啦知道啦。”
晚饭的时候方孟韦没吃多少东西。谢培东几次欲言又止,又说不出什么。谢木兰懵懵懂懂,倒是颇同情小哥。要是谢培东敢弄个女人进来,她非要反出南天门不可。方孟韦不吭声,谢木兰也不敢活跃气氛。方步亭一贯宠她,大约是有点移情作用,毕竟他的小女儿在上海被炸死。谢培东整天没表情,为着谢木兰的母亲,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方孟敖心思大,在谢木兰的记忆里一贯不跟人计较的。只有方孟韦,谢木兰真不敢闹他。并不是他多可怕,而是……他有时候看起来不像在这个尘世间。
方孟韦离开餐桌,谢木兰藏在碗后面看她爸。谢培东就是没表情。
方孟韦入睡后,做了个梦。
他梦见漫天满地的大雪。
他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深到膝盖。
东北的雪。
荣石跟他讲过东北的雪,东北的严酷天气从来跟绿蚁新酒红泥小火炉没啥关系。总体而言,冬天对于一切在东北讨生活的生命来说只有两个结果:死,或者不死。
“东北的酒叫烧刀子,为什么呢?因为烈,一口饮下去,从喉咙开始往下割。美不美另说,烧刀子主要目的是为了取暖。冻得半死的人,灌一口就能活回来。没点与天斗的法子,在东北活不下去。”
荣石跟方孟韦讲过东北,还有东北的雪。
荣石本来就像携着一身东北的风雪,斗天斗地斗命。一身血,叼着雪茄,满不在乎跟他笑:死不了。
方孟韦在大雪里漫无目的游荡。
电光石火之间,他猝不及防被扑倒,一下子躺进雪地里。方孟韦有点愣,他觉得有东西在舔自己的脸……舌头?
肌肉虬结的巨大的猛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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