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许明老于人情世故,虽然未做过幕僚,也没有当过谋士,但是一通百通,自以为天下间的主家都是一样的。
想要做好下属,定要让上头人觉得你聪明,却又不如他聪明,认定你有用,却又不担心你功高盖主。
当然,如果笨,一定要笨在不要紧的地方。
像王庐这种笨在明面上的人,许明做掌事的时候,只要是露脸的地方,都不会让他去的!
没得砸了招牌!
而顾通判这般的主家,小小年纪便得了状元,担任一州通判,可谓平步青云,少年得志,正是要一展身手的时候,此刻,自家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好好捧哏。
来之前,许明早已通过自己的法子,把新主家能查到的背景都问了个遍。
蓟县第一,雪夜惊才,狭路杀蛮,营中献产,灭恶叔,夺状元——这般的主家,若谁敢说没本事,除非眼瞎了。
对有本事的主家,与没本事的主家,许明是有两套法子的。
遇上没本事的主家,出主意的时候自己上,做事的时候也要自己上,事情做完之后,把功劳全数挂在主家身上。
遇到有本事的主家,出主意的时候让主家说话,做事的时候自己上,事情做完之后,把大半功劳挂在主家身上,自己是按着主家的吩咐,出了些“微末之力”。
此刻,许明正身体力行着第二套做法。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顾家从前并不是普通的奢遮富商,而顾延章更是从小就看着父兄管理产业,见过太多的大掌柜,也见过无数人精。
看到许明这一番表现,顾延章也直想笑。
太熟悉了。
这同当年父亲头一回遣了三哥去管铺子的时候,里头掌柜的同三哥说话的口气、行事一模一样。
还是说大掌柜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只是自己却是不同曾经的三哥。
以前顾家家大业大,产业下头的掌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所谓这种面上的敷衍,只要把事情做好了就行了。
可自家现在只有这寥寥几个人,如果还要揣摩来,揣摩去,绕着话说,揣着小心思做事,那当真是顾不过来了。
他并没有走许明帮着垫好的台阶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不妨事,有什么主意,且说吧,无论好坏,提出来了,大家一同商议,能用自然好,就算不妥帖,也不要紧。”
许明有些吃惊。
然而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几乎是立时坐直了身子,把自家的主意说了出来,连语速都快了三分。
三人果然商量了半日。
***
初冬的深夜,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露出一点点亮光。
看守库房的黄老二正坐在库房旁的小隔间里头,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盏浓茶。
放在往日,他早趴在桌子上打盹了,可今夜,他却硬生生靠着浓茶,撑着把眼睛睁开。
这是他这个月最后一天轮值库房,只要轮完今日,后头几天,就不关他的事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很快就到了丑时末,正是太阳将升未升,月亮将落未落的时候,日月相交,人会尤其疲惫。
眼见再过大半个时辰就要交班了,库房里依旧安静如常,并没有半点动静,黄老二心中暗暗笑自己想得多,一面终于实在是忍不住,把头一点一点的,好似小鸡在啄米一般,竟就这般以手撑着头,眯了过去!
隐隐约约之间,他仿佛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烟味,那味道缭绕在鼻端,刚开始还若有若无,到得后头,却是浓得有些教他发起呛来。
他迷迷瞪瞪了好一会儿,等到被烟熏得不行了,才猛地惊醒吓得“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原是不小心把身后的椅子给踢翻了。
黄老二“蹬蹬蹬”地跑了出门,果然外头烟味已经浓得刺鼻,而三两丈开外、用来放置赣州州衙账册存档的屋中,已是浓烟滚滚,火光闪闪。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呛进去了一鼻管的烟灰,咳得死去活来,眼睛都咳出了泪水。
等他终于缓过气来,抬头一看,屋子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到屋外。
火光冲天。
他心中一惊,几乎是失声喊道:“走水了!!!”
一面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哨子。
“哔……”的一声声尖锐的哨子示警,很快打破了初冬凌晨的宁静。
首先冲进来的是夜间轮值的铺兵,领头的见了这火势,又见黄老二手脚发着抖,十一月的冷天,竟是满头满脸是汗,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忙问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黄老二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才道:“州……州衙里头的账册……”
领头的也吓得一个激灵,忙对一旁的人道:“去寻几根木头来,把这屋子门给撞开了!”
又对黄老二道:“一会把门撞开了,能灭火就灭火,不能灭火,直接把里头的东西,能抢多少出来是多少!”
黄老二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听得“嘭”地一声,着火的屋子整间轰然倒塌,尘土、木渣子、火星子四处乱溅。
众人再顾不上其余,不约而同地一齐后退了三四丈,躲那一股子奔腾特来的热浪。
领班的脸都白了,几乎是吼着朝后头的兵丁喊道:“快去催潜火队!分一队去前头打水,不能叫火势蔓延了!”
如今正值新旧交接,烧了账册,新通判肯定会恨得牙痒痒,若是把府衙再给烧了,那不仅新通判会恨得牙痒痒,连知州也会要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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