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带出来?”
“不能用了。”
宁怀璟又上前几步,一直走到他跟前,低下头仔细去看他的脸,从光洁的额头到下巴尖:“我是见过你。”
他撇撇嘴角,口气疏懒:“小爷骗你做什么?”
话说完了就赶紧闭嘴,垂下眼睛努力往喉咙里咽什么。装得再不在乎,其实被欺负了还是想哭,心疼着他那套簇新的笔墨。
宁怀璟看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揉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当年那张红着眼睛瞪自己的面孔,恍然大悟:“你是那个忠烈伯家的!”
“你、你、你……你叫……”舌头打了几个结才把那个忘得差不多的名字想起来,“你叫徐客秋。”
徐客秋不做声,算是默认了。
宁怀璟皱着眉头看脸上的血迹:“他们常这么对你?”
“不用你管。”打开宁怀璟伸来的手,他别过头,背脊紧紧贴着柱子,指甲一下下剥着柱身上的黑漆,像是要用力嵌进里头。
如同当年在侯府后花园,他越是对宁怀璟没好脸色,宁怀璟越无端端觉得他可怜:“你们家问秋、寒秋呢?他们知道吗?”
这是徐家另两位公子,自家小弟在学堂里被欺负,做哥哥的总要出头帮一把吧?
“死了。”听宁怀璟提起自己的兄长,徐客秋的表情绷得更紧,回过头来狠狠剜他一眼,恨意竟比方才冲进屋子里时更露骨。
宁怀璟不曾料想他有这般反应,一时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小厮听惯了豪门里的恩怨是非,见他窘迫,忙牵牵袖子,把他带到一边小声提醒:“那两位是忠烈伯正室所出,这位小的则是庶出,听说不怎么被忠烈伯待见。大户人家里,这事也常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兄弟的事,咱是外人,少掺合的好。”
说罢引着宁怀璟要走,宁怀璟走远了两步,再回头,徐客秋还是背靠着柱子的姿势,下巴高高地仰着,被扯乱的发髻也没整理,凌乱的发丝遮着大半张脸,只露出个尖尖小小的下巴还有颊边一滴没擦干的泪。
没来由心头一酸,从小厮手里把他爹送他的那一套文房四宝夺过来,直直地就递到了他跟前:“拿着。”
在徐客秋诧异的眼瞳里,宁怀璟看到了自己的脸,同他一样,绷得很紧,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宁怀璟听到自己说:“徐客秋,今后你就跟着我。”
后面的话很混账,不是“我保护你”也不是“我帮你。”宁怀璟是这么说的:“徐客秋,从今往后只有我能欺负你。”比街市里的小混混还不如。
徐客秋没回答,挥手就往他脸上一拳。宁怀璟倒退半步还没站稳,迎面又是一拳打在右半脸,踉跄了几步还是被推倒在了地上,徐客秋骑坐在他身上,攥紧了拳头一副还想打的姿势,“吭哧吭哧”直喘气。
脸上火辣辣地疼,身上的那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野猫。小侯爷平生第一次被人打得这么狼狈,却不怒反笑,抬手握住了他的腕子,感受到他的拳头正慢慢放松:“跟了我吧,嗯?”
很久很久以后,恰好撞见这一幕的江晚樵这么形容当时的宁怀璟:“就像大灰狼脸上突然出现了母鸡似的笑容。”
满座哄堂大笑。
除了这两人,谁也不知道徐客秋有没有答应。
就连宁怀璟和徐客秋也不曾想到,这一跟居然就是一生一世。
第三章
怀瑄成亲那一年,宁怀璟再也不用去学堂。比武场上胜了大半辈子的老侯爷在同顽劣堪比烈马的儿子较了十多年劲后,无奈只落得自家夫人一个温婉而又略带欢愉的笑容。是啊,他是不在学堂闹了,他爬出学堂的高墙改去外头撒野了,喝酒、赌钱、惊扰四方,但凡那些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该干的,他一样没漏。京中百姓远远瞧见那前呼后拥的阵仗便知晓是侯府的宁怀璟来了,跑得跟狼来了似的。任凭忠靖侯府天大的权势也盖不住小侯爷花天酒地聚众闹事的流言。
老侯爷罚他在家禁足足足一月,过了期限,宁怀璟没事人一样三晃两晃晃悠悠地就出了门,坐在堂上的老侯爷还没喊话,他先回了头:“爹,您有一个怀瑄就够了,难不成还指着我考状元?您多大年纪了?多想点踏实的吧。”
老侯爷气得半天没顺过气。
这世上人有千百种,命有万万种,有人生来就是劳碌命,有人一世脱不了饥寒,也有人纵然什么都不干也有倾国之财极天之势,那还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呢?
宁怀璟在灯下支着下巴看江晚樵念书:“晚樵,在春风得意楼里看书的,你是第一人。你家的织锦堂还能给别人不成?”
江晚樵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多读些总能有用。”
“别理他,他想拉个人同他一样无能罢了。”徐客秋坐在边上斜斜觑他,嘴边挂一丝冷笑。
宁怀璟回瞥他一眼,继续纠缠认真念书的江晚樵,揭了灯罩,小口小口吹气,烧得好好的烛焰被吹得东倒西歪忽明忽灭。江晚樵眼晕,伸手来挡,他趁机抢了搁在桌上的书,顽童般哈哈大笑。
江晚樵拿他没法子,摇着头坐回座上喝酒。
徐客秋别过脸轻轻“哼”了一声,身上便是一痛,宁怀璟那个长不大的捡了碟子里的梅子核来丢他。一张得自他母亲的无双俊颜染了烛火晕晕的红光,眼睛里好似落了天边的星子。
宁怀璟也在看徐客秋,总是坐在蜡烛照不到的阴影里,脸还是雪白,神色说不上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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