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容心中冷目以对。
他在府中根本没有读过书,刘大家恐怕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崔世卓这样说,现在是无所谓,可若日后崔容出了丑,这段话再被人用来打脸,那就不是一般疼了。
其实并不是多么高明的手段,只是上一世崔容识人不清,先入为主,才会一点都看不出来,还以为崔世卓是在给自己说好话撑场面。
“哎,你在府里都读过什么书?”一旁张仪好奇地凑过来问。
对于这个人,崔容有些印象。
张仪是工部尚书的长子,虽然不曾相识,但崔容也听说他为人豁达,不拘小节,因此一见之下,也有相交之意。
于是崔容便浅笑着回答:“不过是跟着父亲随便看过一些,算不得读过书。如今进了官学,还不知能不能跟上先生们授课呢。”
张仪之前听说他体弱,本就有些同情。又见崔容谦虚有礼,心下好感大增,安慰道:“这倒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就是。”
两人说话间,本日授课的先生已到。
张仪见是国子监的王典学,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对崔容道:“这老头厉害得很,你小心些。”说罢,挺直腰板坐好。
诸生也都速速端坐于蒲团上。
崔容明白为什么张仪让自己“小心”。
这位王典学为人清高傲气,看见学生中的新面孔,总喜欢先来个下马威,好让他知晓“学海无涯”的道理。
了解王典学习惯的人一眼就明白,崔容今日根本就是个明晃晃的大靶子。
王典学一言不发地在书案前坐下,翻开书卷。
崔容记得上一世王典学讲的是《礼记》中的《儒行》篇。
《儒行》篇记录孔子与鲁哀公之间的对话,描述孔圣心中真正儒者的行为举止以及“儒”的含义,是当世读书人必修的经典。
为了应对今日提问,崔容早就做好了准备,《儒行》一篇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因此一点也不紧张。
果然,王典学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诸生,见其间端坐一面生的小儿,便点他起来:“背诵《礼记?儒行》篇。”
崔容起身,先整理衣冠,向王典学躬身行礼,然后朗声诵道:“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背诵只是学习的基本,崔容如此表现,除了崔世卓仿佛见鬼一般看着他,其余人均面无异色。
末了,王典学不置可否,又问:“你既能背诵,那可知何为‘儒’?”
崔容又行一礼:“儒者,濡也,以先王之道能濡其身【1】。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言必先信,行必中正,刚强平易,恭敬谦逊,是之谓‘儒’。”
也许是见崔容举止有礼,年纪又小,王典学竟然没有出言讽刺,随意点了下头,就让崔容坐下了。
诸生惊异之余,不免对崔容多看一眼。
“崔小弟,你真可以,王典学都没话说了!”张仪有些兴奋地低声对崔容道,台上一声咳嗽,他又赶紧正襟危坐。
崔容被张仪弄得忍俊不禁,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低了头装作认真听讲的模样。
方才一番对答,他既未落于人后,也非木秀于林,崔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而眼角余光瞥见崔世卓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他的心情就更愉悦了。
为了将这份愉悦多保持一会儿,崔容决定假作没有察觉崔世卓的不满,只留待下学后再去解决。
注:
【1】“儒者,濡也,以先王之道能濡其身”一句是汉代郑玄的话,借用一下,请勿深究。
第五章、 少年言论
学馆内设有灶釜,到午休时间,许多学生便前去自营炊事。
崔府同其他大多数官宦之家一样,是由家中送午饭来。于是崔家三兄弟便聚在学馆的临水阁一边闲聊一边等待。
“四弟,你真是深藏不露啊!大哥都被你唬住了。”崔世卓的神色已经恢复自若,打趣般说道。
崔世亮好奇地一问,崔世卓便把上午在崇文馆发生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崔世亮听了,脸色当下便有些僵硬。
崔家几个儿子里,老大崔世卓是嫡长子,老二早早夭折了,老幺崔世光颇得父亲喜爱,于是崔世亮也就只能在崔容身上找找自尊。
现在连他平时瞧不上眼的崔容,第一天来学馆就出了这样的风头,叫崔世亮情何以堪!
“不过是我平日听宝珍妹妹背书,记下了一些,所幸没给大哥丢人!”崔容露出一个坦率纯良的笑容。
这种毫无诚意的谎话,不说崔世卓,恐怕就连崔世亮都不信。
不过崔世卓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还是连声夸奖崔容聪慧好学,崔世亮的脸色很快就黑得像锅底一样。
正在此时,崔府送饭的家仆来了。
宝儿拎了个大食盒跟在其他两位身后,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远远看见崔容就大声叫:“少爷!少爷!”
崔容为免惹其他人侧目,赶紧招手叫宝儿过来:“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少爷你看!”宝儿说着,献宝一般揭开食盒。
食盒里面足有三层,细米白饭,各色小点,荤素菜肴足有七八样,样样精细可口,最后还有一道火腿鲜笋汤。
宝儿长这么大都没一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难怪笑得下巴都快掉了:“少爷,都是府里头准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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