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昆山此人,打架是一把好手,跟洋人面对面却只有干瞪眼的份。
丁昆山觉得洋鬼子的美式中国话那是自成一派,他一般听不懂。他平日也会带些狐朋狗友在身边,就算到洋人把持的租界也会带个翻译。不过最近用顺手了的老翻译被他气急迁怒踹了个提前退休。
自家的将军爹给安排了一个新的翻译,叫伍满,梳着个程亮的中分头,油头粉面,脑满肠肥的,是个标准的五短身材。刚好丁昆山就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一看到这位翻译官真是想自戳双目。而伍翻译,留了洋,开了眼,对洋人那套玩意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在他爹面前又是个摇头摆尾的德行,渗得人牙疼。丁昆山对他嫌弃得很,早晚想着要卸了他。不过这位伍翻译很能溜须拍马,常常把他将军爹拍得飘飘欲仙,浑然忘我,不知世间还有个总统在他头上。所以丁昆山想要摆脱伍翻译,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至少,丁昆山觉得只要自己不把他带出来丢人现眼,其他还是可以忍耐的。
现在,没了翻译官和助手,丁昆山真切地感觉到了人世间的寸步难行。
丁家祖上的官史可以追溯到明朝洪熙年间,到现在家里的灵堂祖祠里一溜的官牌,四世三公的袁本初跟他一比简直不够看。丁家权势底蕴丰厚,在中国东北大半个区域,都算得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丁昆山是丁家的独子,人称丁太子,手底下一群太子党,个个都是横行霸道,挥金如土的。丁太子作为纨绔中的代表,恶少中的典型,向来只有被奉承巴结的份,就没有需要他讲理的时候。
不过这两个洋人似乎并不认识他。一看他的嚣张模样,更是不肯罢休。
丁太子坐在自己的小汽车上,把个方向盘百无聊赖地转过来又转过去。他本身就是个不好相与的长相,而且因为从小就跟着丁司令走南闯北地抢地盘,活活打成了个暴躁粗鲁的兵痞子。现在二十六岁了,手段成熟,意志坚定,最是个心狠手辣的作风,从来不讲理。
他鹰隼一般凌厉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两个堵着他的车,唧唧歪歪指手画脚说个没完没了的高鼻子洋人,心想不就擦伤了小腿根,这不还能站着叫骂嘛!赔钱居然还被丢回来,给对方变本加厉指着鼻子骂一顿,太过分啦!
丁太子悠悠然翻了个白眼,右手慢慢的就摸向腰间的枪。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
——“#¥¥…………*+¥#@。”
丁太子的动作一滞。
突然响起的清朗声音让他浑身过电一样哆嗦了一下。
他转脸去看,便见个身穿铅灰色西装,站姿松竹般端正挺拔的青年,正进退得体地和两个洋人交涉。
那青年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是个什么长相神情,只有那把声音,清澈干净。不是山涧泉水,不是丝竹雅乐,更不是西洋乐器。那应该是一种更为深刻的东西。丁太子没念过多少书,词汇贫乏,形容不出来。他只知道自己听着这把声音,全身的血液都要燃烧得沸腾。他心里如痴如醉,简直都有点软了心肠了。他可从来没有软过心肠。
三个人叽里呱啦了一阵,两个“视钱财如粪土”只想讨要说法的洋人终于服气了。也没要赔偿和道歉。临走前还和调停者握了个手,倒是把罪魁祸首抛到了脑后。
丁太子并不觉得自己是受了冷落。他巴不得这些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背对着他的青年缓缓地侧身转过脸来。
一瞬间,只觉得脑子里面“嗡”的一声剧烈的爆炸震动,是身后的天空倏忽炸开了朵朵小花,直把他跟眼前的青年团团围在了一起。
那柔软的眼神,那内敛的神情,那娴雅的气质,那男子汉的架势。
这就是为他丁昆山量身定做的人哪!
丁太子觉得自己心里烧了一把火,火烧火燎的,炙烤得他口干舌燥。他以往看中什么人,不是大把砸钱就是直接掳人,现在这种情况真正是他没曾经历过的,不能总结出经验,简直让他直接退化成了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对着心上人束手无策。
另一边
——靳青河囧了。
车里的男子,看长相就是个戎马倥偬,马革裹尸的大爷,那身形和他也是个势均力敌的。
——可是,空气里面的这些粉红色泡泡是怎么回事?是空气里面的一氧化碳超标了吗?
然后靳青河看见,车里的男人缓缓地笑了。他一笑,那恶狠狠的气势登时全部散去。压弯了眼裂,拉长了眼线,变成了一个老实可爱的模样。
靳青河不禁退了一步。心里大为惊悚。这就是国粹——川剧变脸?
他认为自己还是走为上策的好。
半响,等丁太子傻笑完毕,从自己的幻想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身影。
丁太子的表情:(#‵′)
这人溜得也太快了吧!他是洪水猛兽吗?他虽然想,但到底还没怎么样了他吧!
现在人海茫茫,让他往哪里去找!
丁太子开着小汽车四处绕了一圈。
绵绵细雨中,在一排排虚掩的店铺门扉后面,一处绯红的大宅子突兀出现。
高高的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大字:靳府。
丁太子想了想,那人的气质可不像是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
可是前面已经转入小巷,没路了。丁太子也就只能郁闷地调转车头离开。
··
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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