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邸宅中的人们惶恐私语,关靖放下手中卷策,看看天色想到。
那个人已连接三日没来找他了。
小窦却几乎成了他的侍僮,成天随侍左右,就像忘了自己真正的主人。他偶尔轻声进来添灯油,撩灯炷,或者送来清甜的青莲馔,除此之外就是恪守在这座阁楼的平坐上,寸步不离。
邸宅中的这些变化,小窦不主动禀报,他也不便去问。成日读书饮酒,天兆不祥,却因为安逸的生活不受影响,倒也不愿去管太多。
只是那个人……不来也好,御史中丞本来就不是什么闲职。
话虽如此,关靖心中莫名的忐忑却让他把目光投到了暗透微光的天边。
天要坏了。但愿一场雨后,一切会通透起来。
邸宅中另一个人却是触景伤情。
主要是小窦来转述的那番关照和致歉,秋兰尽力宽慰自己,依然无法释怀。
邸宅上白昼里也要点上灯才能照清各样事物。火光摇曳下,疑神惧鬼的言语落入耳中,久而久之反而让人产生烦闷胜过怖畏的勇气。秋兰独自到后院廊边坐下,暗色笼罩的花木枝叶间,透着一种奇异的寂静。
“嗒!”
忽然,一声转瞬既逝的轻微声响牵动了她的视线。
“嗒嗒!”
廊檐外,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一朵嫩黄娇艳、饱满舒展的扶桑,花瓣顷刻之间就被揉碎般崩残。
四周的瓦当也开始响彻了清脆的雨点敲击声。
如民所愿降下的雨,适时冲淡了邸宅中的阴霾。世事就像有了新的转机,但接下来一连多日的雨天,令人们的轻松愉悦未能持续。
雨势大至于暴,一条条发亮的水线细密地从高空坠下,砸到黑色瓦当上四散溅开。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茫茫水雾中。
不止长安,整片九州大地上空都蒙蔽了霏霏淫雨。
五月廿五,汛期水威初露端倪。
沿着黄河自西向东,商人休市,农人休锄,世人关门闭户。人们透过自家支挂窗的狭窄视界望着雨水在户外汇聚成流,既有家可归,也会如看界外事般安心不少。
但即使在暴雨中,仍有不少民居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叨扰了!”对方牵着一匹骏马,全身湿透,脸上淌下雨水。
启门之人总会疑惑一阵。
那是一名态度谦和的英俊青年,举手投足间的风度让人无法拒绝他借宿的请求。
褪去靴袜赤足入室,他保持最自微的礼节,屋主们斗酒击缶,含饴弄孙,或者信口谈着兵事国事时,他都安静地恭坐在一边。
但常常不经意的一个目光就会让人心生敬畏。
于是,对于他闲谈般问及年收几何,有无盗寇酷吏等等问题,连妇孺都会谨色以对。
“大约是朝中派来的谒者罢!”
在他昱日辞行后,有人如是猜测。也有人说,他腰间佩带的剑乍看不起眼,黑色漆木中包藏的凶险却让人惴惴不安。
“那把剑一定沾过人血。”
猜测的结论不定,人们却多少记住了这个意外的访客。
黑色禅衣融入风雨,治焯的马踢踏着路面积水,渡黄河驰过京辅都尉,经过赵国,抵至渤海郡后沿南岸折回,雨一直在下,各地的情势倒也相对稳定。
刘彻要求并不苛刻,只要他能秘密探知黄河水利是否稳固,那个职位以及附属的大权都会如约由他来掌握。
自己宅邸中的那个人,因为各种原因,至今按兵未动。但他夜以继日读史读经,研修兵法,仿佛要把之前错过的一切都补回来,治焯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尽快以无懈可击之身,站到那个人面前。对谈,判断,然后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那些事,治焯帮不了什么。但在关靖的最终结论得出之前,他必须尽他全力,保障再强悍的力量都无法伤及关靖一发寸肤。
沿路不可住驿亭传舍,也并非一直有民舍可以投宿,更多情况下,治焯须在林间树下找到一角避雨,再在黑暗中生起一堆火。
火光摇曳,可稍微烘干身上衣物,也可避御不知何时何处可能冲出来的猛兽。
玄目则曲起四蹄静卧在一旁。
这匹玄色的骏马原本于治焯而言,不过是每年春秋田猎时必不可少的爱畜,平日里膘肥体壮得益于养尊处优,可近来连日劳累让它变得精瘦。
“一旬已过了啊。”
治焯伸手拨弄玄目颈后湿漉漉的长鬃,火光映照下,沥水毛色黝黑发亮。
他在篝火边支起树枝,摊开湿透的禅衣,再挂上马首解下的辔头。脚边火棍上传来炙烤的噼啪声,不时有零星火花顺着热气向上升起,在墨色夜空中飘飞燃尽。
一旬时日已过,但行程也已完成了大半。
现今已入东郡疆土,顺利的话,四五日之后,就能在长安相见了。
他抬起眼睛望着火星散尽处,微透青光的黑色云天。
忽然,一道形如游龙的紫电劈开浮动的暗云,蛟龙入水般锥入前方不远处的密林。
“哗——!”
关靖手边的灯盘毫无预兆翻倒到案上,房舍内一片黑暗,一道迅闪而过的天火也映入他的视线。
“小窦。”
小窦重新安置好灯盏,清理桌案时,关靖沉声叫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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