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讪笑,“它芬芳扑鼻。”
蒋启鸿点头,笑说:“此言甚是,不过御史大人可以尝尝槐花,听说滋味甘甜。”
老头悻悻地笑,“蒋大人说笑,老朽没事一般不喜欢跟蜜蜂抢吃的。”
蒋启鸿挑眉,老头陡然回过味儿来:听他话里话外,莫非他吃过槐花?刚想补救,蒋启鸿看向围墙隔壁伸过来的樱花树、玉兰树、梨树……繁花似锦,问:“大人即将卸任,不知知府大人可曾赠送表礼?”
老头一指两棵樱花树,“那就是表礼。”
蒋启鸿笑了笑。
绕过假山,一阵嘁哩喀喳的声响,有个泥水匠正在砌墙,要把连通后衙的葫芦门砌死。
老头皱着眉过去,“怎么回事?”
泥水匠赶紧答:“管家老爷叫小的把门砌上。”
“让让,让让。”老头一把将泥水匠划拉到一边,从矮墙上跨过去,“体仁!体仁!”
衙役急忙拦住老头,“御史大人,我们老爷正在大堂上审案,抓了几十个外地匪徒。”
“转达知府大人,公事完毕,当面一叙。”
“是。”
接完印,老头算是彻底无官一身轻了,跟蒋初坐在后衙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指挥人手往车上装花草。
葫芦门越砌越严实,已经有一人高了,老头来回问了好几趟,“你们大人还没退堂?”
太阳晒着,微风吹着,蒋启鸿躺在靠椅里,续水、品茶,闭着眼睛轻摇折扇,感觉随时会睡着。
日上中天,前衙一声铜锣响,泥水匠“咔嚓”砌上最后一块砖,得!前面散衙了,后面的大门也严实了。
再瞧我们的蒋三公子,鼻息匀细面容沉静,人家已经睡着了。
龙慕来到后院,对着葫芦门踱了两步,找了条大点的缝隙,趴上去偷偷窥伺,一眼就看见了蒋启鸿。直勾勾盯着他,这脸长得——啧啧……只要不说话,谁看得出来他是个流氓?温润如玉富贵闲散的大家公子讲的就是这混蛋吧,可惜啊,实在是可惜啊,这脸怎么长他身上了?还不如骆封呢,冷是冷了点儿,好歹骆封有点儿情绪还能表现在脸上。他倒好,整个儿一笑面虎。不过,至少有一点还是值得庆幸的,前天晚上,我,把他,给嫖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嫖彻底,唉……
正异想天开之际,眼前一晃,陡然看见一只皱纹深陷的眼睛,龙慕吓了一大跳。
“体仁啊,你怎么把门封上了?你还欠着我两棵樱花树呢。”
龙慕眼神一转,看见蒋初眉头一皱,幽幽转醒。赶紧讪笑,“御史大人,吃饭了吗?时日不早了,一起吃吧。”
“好。”不远处蒋启鸿慢悠悠地说。
龙慕愣住。
蒋启鸿微笑,“现在我是御史大人。”
龙慕扭头就走。
蒋启鸿抬眼,视线越过围墙,两棵樱花树茁壮繁盛高耸入云,花瓣纷纷扬扬飘飘荡荡,风一吹,一片粉红的花瓣雨。
吃完饭,樱花树枝骤然剧烈摇晃起来,花瓣像下雪一般倾泻而下,落了蒋启鸿满肩满身。
正当此时,“轰隆”一声巨响,蒋启鸿睁眼,刚砌完的葫芦门瞬间崩塌倒地,老御史和龙慕站门边上呵呵傻笑,龙慕行礼,“蒋大人,樱花树根深叶茂,根须已经深入到御史衙门的地底下了。”
“是吗?”说完,头一偏,闭上眼睛接着睡。
俩人面面相觑,龙慕悄声问:“这话什么意思?”
“不会是不让挖吧。”
“应该不会,瞧你院子里,花花草草全挖光了,他不也就眼睁睁看着嘛!”
“废话,那时候我还没交接,那是我的衙门!”
得!现如今,变成人家的衙门了!
龙慕捅捅老头,“要不你去跟他说说?说真的,他挺好说话的。”
老头瞪眼,“扯淡!凭什么我去说?是你欠我两棵树,圣人有云:当言而有信。”
龙慕瞟瞟蒋启鸿,给老御史赔笑,“大人,您看这两棵树枝繁叶茂,估计种了几十年了,年纪也大了,也没几天活头了,要不您让它们接着苟延残喘?”
“没几天活头了?那正好,种在寒舍,我技艺高超,能让它俩世世代代子孙满堂。”
龙慕嘴角一阵抽搐,一把握住老头的手,语重心长,“大人,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缙绅士大夫当以气节为重!樱花,下等凡品,不登大雅之堂,粉色不是正色,妖而不庄,媚而惑心,蛮夷倭人没见过大世面种种也就得了,您气度高雅,种它岂不惹人笑话?要不我上街给您买两盆兰花?”
老头幽幽叹息,“你说得对,缙绅士大夫当以气节为重……”
龙慕微笑。
“……所以,你觉得言而无信很有气节?”
龙慕一口唾沫呛进气管里。
这回换老头一把握住龙慕的手,语重心长,“体仁啊……为官之道无外乎四个字——上下周全。把老百姓哄得再好又有何用?他们能让你升官发财吗?所以说,把同僚上司哄好了才是正经。”推了龙慕一把,悄悄耳语,“去,哄哄蒋启鸿,你一个多月前怎么哄我的,现在就怎么哄他。”
龙慕恨不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心中痛骂:哄他?我哄得了他吗?哄你,逮只鸟揪朵花就行了。哄他,我得把自己赔进去!
最后,老头一巴掌将他推进御史衙门,“你刚才也说了,他挺好说话的,那你还怕什么?”
龙慕刚站稳,抬起头,呵呵地笑,“御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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