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雁至早已魂不守舍,行左趋右,瞻前顾后,不顾竹上毛刺摩挲许久,顿足连道:“极佳极佳!吾一生未见此佳竹!”
虽然欣喜若狂,岑雁至倒也没失了分寸,起先七八日,他只在附近走动,观摩地形,细查生长,将纸铺了满满一张案,细细地将这一带地理绘制下来,又将四五年龄的竹子一一做好标示。叶孤鸿去瞥了一眼,只觉得他心思精细。先将案头做好,岑雁至才又对那些合适的竹子一一探查,又过了四五日,方才选中两株,用丝绳轻轻系了,等到霜降这天,先行了小祭,又请叶孤鸿吹了一支短曲,方才开始开始伐竹取管。一日只取一株,又精心修去细枝屑叶。等回了衡州,他连小厮也不要,亲手将竹子放好,先做风干,等到湿热季节再用炭火去水。
种种做完,岑雁至才松了口气,去换了衣服又来见叶孤鸿:“若制笛,需得两年后才可开工,不然水气不除,难免有损声音。”
叶孤鸿道:“不忙,你慢慢做便是。”又笑问:“不知先生让我对竹奏曲是什么缘故?”
岑雁至道:“这却是我的一个念头,嘉木有灵,刀斧加身焉能不惧,惧则失形,纵然看不出来,日后作出管来,音色必然不佳。故奏曲一支以示后途,神有所托,必然就无碍了。往常都是我吹奏,因此管是为仙人所制,才斗胆请您亲自吹奏。”
这一番话说得叶孤鸿尤为惊奇,后来转述与谢燕堂,叹道:“能出此言,便已经得了一缕清气,日后若不自迷,遇到什么都无碍了。”
谢燕堂懒得在他人身上多话,道:“既然三载后才能得,不如先去他处走走。”
叶孤鸿想了想:“最近看《蛮书》,觉得南方也颇有意思。”
两人商量定了,隔日便与岑雁至辞行,谢燕堂留下一粒燕卵大小明珠做定,约好三年后再来,随即核舟飞起,倏忽只见已裂空穿云而去。岑雁至追出远瞻,只见九霄之上飞舟渐远,倏忽已无踪影。
粤山连横东西,广覆诸州。山之南为坡地,徐徐降下至海滨,分云、涂、懋数州,海路未通时多为猺獞等夷所居,后来汉人渐入,经营数百年,已成沃土。谢、叶二人先到云州,此地有安宁、永平、宁化、南兴诸城,先代曾有经略幕僚樊详考地方,所著《蛮书》流传至今。
《蛮书》中云,从汉界入蛮路,自克蒙别。克蒙又名柘东城,南为金马山,西有碧鸡山,两山隔澄湖与城对望。土俗传云,昔有金马,往往饮水澄湖边,见人辄去。又有金鸡自西来,啄食螺蛤,积而成螺山。传闻螺山中有摇风树,树下藏石鱼,每至雷雨夜鱼常鸣吼,旱时百姓祭之以祈雨,每每灵验。
核舟掠柘东城过,直至惠历方才降下。惠历为彝语,汉称临安,多河川,有宏川为界河,其南便为宝盈国。宝盈国西六百余里,南北千余里。举国供奉珈蓝,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气序和畅,风俗质直。国内泉流交带,四季炎热,盛产稻米,果物尤其多汁甜美。惠历风土相似,一年草木常碧,所产丹若(石榴)有红白之分,子大,皮薄如藤纸,味绝禁中,每为贡物。有医者言石榴甜者谓之天浆,能已乳石毒。
这时节惠历没有石榴,却有石榴酒,深瓮大缸里酿了好几年,倒出来时一只白瓷盏映得红透,尝起来甜滋滋似糖,后劲却足,不知情的多喝几口,第二天便起不来了。
见师弟喜欢,谢燕堂放了好几坛进舟里。两人夜里泛舟湖上,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湖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微风一过,水面皱碧铺纹,粼粼生波。叶孤鸿笑道:“我读诗,见‘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此时方知滋味。”
谢燕堂平时清冷,此刻也噙着淡淡笑意,替师弟斟满酒,“想听你吹段笛子。”
叶孤鸿笑着取了笛子来,略擦了擦:“若不论调子,我便尽兴吹了。”
他先低低吹了一段,眼看着月明星稀,天地苍碧,周围茫茫幽幽一片碧水,虽不过一湖,却隐隐有一苇凌万顷茫然之感。眼见着景,声随着意,应和着波声潮音,渐有浩荡空茫之意。此时天上一轮皜月与人相近,凌空映照,只觉月如灯人如月。
笛声吹到细如丝处,突然有琴声铮铮传来,与笛声相合。叶孤鸿稍稍讶异,并不停声。曲调好似行到水穷山尽处,几细不可闻,骤然转见沧浪空阔,银河万里,如水出崖锢,汩汩滔滔径下,浩浩荡荡驰流。笛音本自心发,随情尽兴,琴声竟能一一相合,一笛一琴,呜呜铮铮,远隔而悠然心会,妙处难言。湖上本有零星人语,此时却俱无声息,只听琴笛相应,顿念起飘零经年,素月照心,多少已不记之念泛起,俱付与这玉做人间。
一曲既了,琴声也歇,湖上余音袅袅散去,水声之外更无声,只余一片静谧空茫。叶孤鸿吹得畅快,更有知音不期而至,实在愉悦。眼见余声隐去,人声渐起,便催着船驶入湖水深处。那奏琴人也是一般心思,船悠悠转入柳荫,就此不见。等到夜游人循声而来,只见湖心月白如鉴,哪还有什么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克蒙城:其实是昆明城,古代的昆明多河流,滇池边许多蒹葭芦苇晴沙垂柳,金马与碧鸡都是记录在书中的事。
惠历是建水,如今的建水石榴也很出名,有红白酸甜之分,剥开来莹如水晶,许多店中都有石榴酒,红红的一盏倒在小白瓷杯里,非常好看,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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