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耳一双锐利眼眸,一瞬不瞬地盯在莲生面上仔细打量,皓月映照下看得分明,只是个柔弱少女,神情中便已经少了些敌视与警惕之意。按在剑柄上的手指,也早已松开,唯有眸中惊疑不减,仍是一声接一声地逼问:
“你是什么人?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深更半夜地在这林中做什么?”
还是那样可恶的、蛮横的、不容辩驳的口气。
莲生扁了扁嘴巴。她岂肯对这手下败将低头,满腹的慌张凌乱,顿时转为不甘示弱的傲然:“你又在这林中做什么,是殿下就可以夜不归宿了?”
李重耳更惊,右手重又按回剑柄,眼中光芒闪动,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个遍,两道浓眉挑成一高一低:“你识得我?”
“何止是识得你,还识得你的……”
莲生努力忍住笑意,正待好好调戏他几句,一抬眼望见他身后,却不禁愣在当地,一双明眸瞪得滚圆,困惑地左望一眼,右望一眼:
“咦,你的人马呢?你那个寸步不离的奶娘呢?……藏到哪里去了?”
李重耳那千人仪卫,如今已经减至五百,扰民程度,轻得多了,然而此刻身周,全然杳无一人。不但没有侍卫,没有乐师没有旗手,连那个如影随形的霍子衿都没有。这情形可相当奇特,比单枪匹马迎战山膏还更加不寻常。
李重耳的脸上,又是自得,又是惊疑,神色变幻不定。敦煌人识得他,本不是异事,但这女子的神情太过离奇,不但毫不畏惧,亦没有一点点面对陌生男人应有的警惕疏离之意,张口便问,反唇便讥,语气中满是亲近与自在,搞得很熟络的样子。
哪儿来的奇怪女子?为何这样待他?
“你到底在做什么呀……”莲生本来,只想找个托词,敷衍几句,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此时一见这情形特异,倒是真心疑惑起来:“也是错过回城的时辰,进不了城门了么?”
李重耳傲然扬起下颌。“徼循京师内外,是本王职责所在,我怎能进不了城门。我是……我是另有要事。”
“有什么要事?”
莲生这才注意到,这殿下已经不是下午比武时的飞扬跋扈,亦不是输掉后的不忿、悻悻,而是掩饰不住的忧急焦虑,整张脸晦气沉沉,自打刚才露面,就一直紧锁着眉尖。
“什么要事需要半夜来九婴林做,抓蝙蝠,捉鸱鸮?你……该不是也来找芳草吧?……”
李重耳微微摇头,举头望了望四周,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叹。
莲生这心中,顿时被同情和仗义塞满了。
这家伙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让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也这样愁眉不展。虽然此君为人骄横,处处惹人厌憎,但是看在三个月来痛快厮打的份儿上,颇有惺惺相惜之义,不忍心看他沮丧成这般模样。
“有事说嘛。这林子我熟悉得很,说不定可以帮你。”
不知是莲生人畜无害的容貌,天真娇憨的神情,还是语气中自然流露的熟络与关切,让李重耳的脸上,也渐渐放下那份戒备,涌现出更多的无助来:
“我是在……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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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瓶?”
“嗯,手指大小,通体洁白,瓶底雕成莲台形状。”
林间小路上,莲生踏过重重枯枝腐叶,专注地四下扫视:“下午丢的?”
“是。这片空地,我已经找遍了,都没有。若是在回城路上遗失,可就……找不到了……”李重耳挥动剑鞘,用力扫着周围的草皮,神情强作镇定,但是语声中几乎带了一点哭腔。
“你贵为皇子,什么好东西没有,为何对一个小小玉瓶如此珍爱?”
“是前辈亲人的留念。”李重耳闷闷低头:“随身十几年了。”
“哦。……”
身后的莲生,同情地点了点头。
那就难怪。
不知是什么重要的前辈亲人,留下这小小纪念,让这目空一切的家伙急成这样。一路上几乎是走几步就摸向腰间鞶带,扯开虎头佩囊,数一数里面的物件。人是要急到了极处,对极重要、极心爱、极不可替代的物件,才会如此仓皇,呆傻,不可置信地反复翻查,仿佛多查几次,那物件就会自动跑回来。
那虎头佩囊,是大凉五品以上高官贵胄的专-制,因品级高低而质料不同,莲生虽然不懂得分辨,但李重耳腰间这一只,再不懂也能看出非比寻常,乃是纯以金丝织就,亲王以上独享的至尊。小小囊中,例必只装印绶,而他竟在这佩囊里,除了四彩朱绶的龟钮金玺之外,还装了那只玉瓶。
如此深重的心意,如此焦切的挂牵。
教莲生也跟着焦急起来了。
这种佩囊,等闲不会有失,显然只能是下午与莲生厮打的时候,扯开了囊口,才搞得玉瓶失落。若真是自此找不回来,连莲生都忍不住要自责啊。
仔细思忖,到底是哪个瞬间的搏杀,会导致佩囊的撕扯?下午足足打了半个时辰,莲生那杆长-枪如蛟龙出水,逼得李重耳腾挪纵跃,整片空地上到处都是他的足迹,还真不好说是失落在哪一步。
明月朗星,静静高悬头顶。
如此茂密的森林,也挡不住四下里银波流泻。树丛间,小溪里,如茵花草上,全都飘荡着湛亮的光波,放眼望去,处处光芒闪亮,实在无法辨识哪里才是那指头般细小的玉瓶。
李重耳高大的身躯,几乎俯在地面,一边急切寻找,一边抱着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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