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稷山牢营的房子都十分破败,就连管营大人的住处也不比我们待的牢房好多少。会客的那屋子也是灰石砌起来的,但屋顶上不但铺着灰瓦,还垫着稻草,地上不平整,但铺着石板,比别处讲究许多,只是那两张椅子看起来四脚都掉了漆,蒙着一层灰,看起来摇摇欲坠,确实很久没人用过了。来探望的人十分陌生,我站在门外打量了半晌依然想不起他的名字,同样,他在看到我时也思忖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道:“可是鹿鸣鹿公子?”
“还叫什么公子,我现在是戴罪之身。您是……”
“真是鹿公子,”他朝我一拜,“小人是宋府的护院,受我家少爷之托送封信来。”
我疑惑地接过宋珉的信,还未及拆开,便听他说道,“公子被官兵带走后,鹿夫人一病不起,怒极攻心,终是药石不灵,撑了十日还是熬不过,宾天了。”
他语气平静,我却是“轰”地一声,眼前一黑,不能思考,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连在一起却令我无法理解。
“夫人头七过后,鹿老爷就上京去给公子疏通,可这一去却不复返……”
我强忍着泪,问道,“什么叫一去不复返?”
他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迅速低下了头,似有不忍,“鹿老爷……”
“我爹怎么了!”
“鹿老爷散尽家财,可惜根本于事无补,不是人家压根不收就是收了又都还回来了。鹿老爷最后无计可施,去了上京府击鼓鸣冤,上京府收了案子,一开始还是公正严明,眼看此案就能重审,可不知怎么的,府尹大人却突然拒绝再见鹿老爷,那些只要曾经与鹿家有一丁点干系的人都遭殃了,就连我家老爷的复职都被搁置了下来。”
我咬牙,字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定是宁察郡王!”
他叹了口气,“鹿老爷不甘心,还在上京走动,可好景不长,上京巡尉缉拿流民,结果将鹿老爷给捉进去了。我家公子听说了,使了银子想把鹿老爷保出来,却不想迟了一步,鹿老爷已经……”
我双手捂住了耳朵,宋珉那封未拆的信被揉得乱七八糟,可它现在于我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这个宋府的家丁接下来的话我几乎可以猜到一二,可意识里却是拒绝去听。我知道,这一刻我已经失去了一切。
不,事实上在我还在白日幻想时就已失去了。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跌跌撞撞地从那扇破旧的门出来,霎那间完全认不出自己身处何处。我用尽全力去撕扯拷住我双手的铁链和限制我步伐的脚镣,那封还没拆开的信被我抛在一旁,很快就被地上的冰雪洇湿。有人冲过来想要制住我,我认不出他的面目,于是拼命地反抗,甚至将束缚我的铁链缠上对方的脖子,我从未有过的凶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远处有人影朝我奔来,他们着皂衣,惶遽地看着我,我嫌恶极了,丢下了一切虚伪的迂回,再也无法假装容忍,我尖叫着让他们滚开,却发现自己只是徒劳地张大嘴,什么声音都没能从喉咙里发出来。
有木棍有皮鞭落在我的身上,炙热钻心的疼,很快我在围困中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血在胸腔内翻滚着,最终从我嘴中喷涌而出,落在凌乱的污雪之上,黯淡得看不出来颜色,只有一股血腥气弥漫在其中。
身体的伤害随之停止,可后续疼痛却绵长得愈演愈烈。我想要咆哮,想要哀嚎,可我却无法发声,徒劳地瞠视着天空,我所有的痛苦与悲伤无处可泄,全都深深地困在我的身体里。
天空是灰色的。我被人倒提着双脚在雪地上拖行,那是唯一落在我双眸中的景色。
还是那间熟悉拥挤的牢房,各种气味混杂,现在又多了血腥味。而我直观的感受就是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阴暗不明。我躺在差拨们抛下我的地方,离暖炉很近,但我的躯体和四肢却冰冷得没有知觉。我听着他们骂骂咧咧敲敲打打弄出的响声直至离开后四周如同一潭死水的寂静,这才无声又肆意地流淌属于我的眼泪。依然没人敢靠过来,他们似乎是有些害怕,就连那个被我占了位置的韩四都没有出声叫我挪地方。
“鹿鸣,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林愈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解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我的身上,面容满是忧色,“你是逃跑了,被他们抓回来了?”
我没理他,目光甚至没有转向他。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天时心里就没有在意过他们,就连林愈也没有什么分别,如今我更是连虚情假意都不需要演。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要是难受要是疼,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憋着忍着。”
简直可笑,我有什么好忍耐的?我哪里有忍耐过?我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是个吃不了苦的,我哪里能够忍耐?我只是哭不出声来也喊不出来。我也想要大声地咆哮,用撕心裂肺来表达我失去双亲甚至不能见他们最后一面的痛苦,可我只能在这偏僻阴暗的牢房里默默地流泪。
狂喜无法与人共享,如今我终明白,极致的痛苦也是如此静默。
☆、二十三
有人一直在我的耳边低语呢喃,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忽远忽近、时急时缓,我在漆黑的深渊中紧紧跟着它,直到意识慢慢地恢复清明。我睁开双眼,待蒙在眼前的水雾慢慢褪去才看清那是曹差拨的脸。他的嘴唇上下开合,像是在急切地说着什么,表情过分激动,可刚才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像是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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