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到最后,生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澄练说的就是自己,可当他慌乱地瞥过去一眼时,却见澄练凝目望着远方,神色深沉难辨。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澄练目光所及之处竟是在霓漫天身上。他无法抑制地松了口气,逃命一般将刚才的想法深深埋入心底,再不愿触及。
白子画忽道:“那依你之见,这是为何?”
澄练轻笑一声,让摩严心里又紧缩一下:“我岂敢妄言,我又有什么资格妄言?”
白子画淡淡道:“但说无妨。”
澄练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便道:“若依我看,仙人炼气修道,寒暑不能侵刀矢不能伤。而凡人身弱力微寿数短促,一生之中多苦难坎坷,常有命运不能自主之悲,故而多敬畏。别的不说,只看这秋风秋雨,就不知愁煞了多少人。”
说着,她口中微微哼唱起来。她声音虽极轻,可听在三尊耳中,却仍旧清晰无比。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
连着几个秋字下来,顿时在几人心里激起一阵凉意来。可他们马上惊讶地发现,那凉意并不全是他们心里的感觉,而是空中真的袭来了一股凉气,已经有感觉敏锐的弟子在东张西望了。且那感觉越来越明显,不少出身凡间的弟子手抚着臂膀,已经呆住了——他们几乎快忘了被冷风吹拂的感觉。
三尊极快地反应过来,心知这异象定是与澄练有关。摩严想起上次在绝情殿,正是澄练唱过两支歌儿之后,白子画的伤势就突然有了好转。他顿时心中一喜,将方才的惊悸忧虑尽皆抛在脑后,只叫了一声“子画”,又马上闭嘴不言,生恐打扰了澄练。
澄练的歌声细细的,可等她歌到“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时,许多功力较深厚的人纷纷往看台上望过来。那天空中阴云四合,黯黯沉沉,空气中渐有湿意。
不一会儿,居然真的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长留仙山自有人居住修行以来,恐怕还是第一回下雨,尤其这阴冷萧索的感觉,正是秋雨独有之韵。绵绵阴雨之中,人们相顾无言,俱都十分无措,既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而且那歌声和着雨声,渺渺茫茫的,惹的人不由心酸起来。
笙箫默心里亦有几分惊疑,但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也知道这般情景不一定是坏事。且他亦被歌声感染,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中对那歌词再三回味,尤其是最后几句——“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叫泪洒窗纱湿。”
他不期然忆起,梓兰畹曾说过“不脱闺阁口气”的话,现在想想,其实有几分道理。这歌词让人仿佛看到深秋时分,感时而悲的深闺女子。
却说霓漫天本已退下七星负极阵,正思量着要不要去落十一那儿打个照面,却被突如其来的秋雨惊了一下。一片阴雨中,澄练的歌声遥遥传来,她听了几句,忽然心头一阵酸热,止不住的苦涩泛上来,胸口顿时如遭重锤。等她反应过来不对时,想要抱元守一稳住心神,却已经晚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本就心绪不宁,玄功大退,哪受得住歌声与她心境相和,牵动她的内息在经脉中乱走,她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偏这偷袭来的无影无踪,别说是她,便是她爹在此,只怕也很难逃过。
霓漫天身子一抖,便要往地上倒,却又强撑住身子,提起气力慢慢离开。虽然她装作无事,可她忽然间脚步踉跄,脸色惨白,又岂会没人注意到。可人们都作视若不见,冷眼看着她离去。
这一幕尽收入澄练眼底,她唇边挂上一丝笑意,又很快隐去。白子画默默坐在一边,眼神放空,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又似乎什么都在他心里。
摩严全神关注着白子画,有心想问问他感觉怎样,却又踌躇。这时白子画忽然叫了声:“澄练。”只听他声音清越,隐隐竟似有金石之声。摩严顿时大喜,心道师弟的伤势果然又好了些,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看了看澄练,又想,罢了,左右这不是急务,以后慢慢探查也行,只要这澄练还留在长留。
其实白子画自己也没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内息已经运转起来,一股清凉之气上下游走,在经脉中通行无阻,所过之处舒畅无比。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又好了一成,只是这样一来——他看了眼满脸热切的摩严,恐怕大师兄更加不会放澄练离开了。
白子画心中叹息一声,道:“澄练,你可愿随我修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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