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席面摆好了,继之起身把盏让坐。酒过三巡,上过鱼翅之后,便上一碗清燉鲍鱼。继之道:“这是我这个厨子拿手的一样精品。”说罢,亲自一一敬上两片。苟才道:“可惜这东西,我这两天吃的腻了。”继之听了,颜色一变,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苟才不曾觉着;我虽觉着了,因为继之此时,尚没有把对龙光说的话告诉我,所以也莫名其妙。因问苟才道:“想来是顿顿吃这个?”苟才道:“正是。因为那医生说是要多吃鲍鱼才易得好,所以他们就顿顿给我这个吃。”端甫道:“据《食物本草》,这东西是滋阴的,与怔忡不寐甚么相干!这又奇了!”
继之问苟才道:“公子今年贵庚多少了?”苟才道:“二十二岁了。”继之道:“年纪也不小了,何不早点代他弄个功名,叫他到外头历练历练呢?”苟才道:“我也有这个意思,并且他已经有个同知在身上。等过了年,打算叫他进京办个引见根本不可认识,因而不是知识的对象。知识的对象只能是外,好出去当差。”继之道:“这又不是拣日子的事情,何必一定要明年呢?”苟才笑道:“年里头也没有甚么日子了。”端甫是个极聪明、极机警的人,听了继之的话,早已有点会意,便笑着接口道:“我们年纪大的人,最要有自知之明。大凡他们年轻的少爷奶奶,看见我们老人家,是第一件讨厌之物。你看他脸上十分恭顺,处处还你规矩;他那心里头,不知要骂多少老不死、老杀才呢!”说得合席人都笑了。端甫又道:“我这个是在家庭当中阅历有得之言,并不是说笑话。所以我五个小儿,没有一个在身边,他们经商的经商,处馆的处馆,虽是娶了儿媳,我却叫他们连媳妇儿带了去。我一个人在上海,逍遥自在,何等快活!他们或者一年来看我一两趟,见了面,那种亲热要好孝顺的劲儿,说也说不出来,平心而论,那倒是他们的真天性了。何以见得呢?大约父子之间,自然有一分父子的天性。你把他隔开了,他便有点挂念,越隔得远,越隔得久,越是挂念的利害,一旦忽然相见,那天性不知不觉的自然流露出来。若是终年在一起的,我今天恼他做错了一件甚么事,他明天又怪我骂了他那一项,久而久之,反为把那天性汩没了。至于他们做弟兄的,尤其要把他远远的隔开,他那友于之请才笃。若是住在一起,总不免那争执口角的事情,一有了这个事情,总要闹到兄弟不和完结。这还是父母穷的话。若是父母有钱的,更是免不了争家财,争田舍等事。若是个独子呢,他又恼着老子在前,不能由得他挥霍,他还要恨他老子不早死呢!”说着,又专对苟才说道:
“这是兄弟泛论的话,观察不要多心。”
苟才道:“议论得高明得很,我又多心甚么。兄弟一定遵两位的教,过了年,就叫小儿办引见去。”继之道:“端翁这一番高论,为中人以下说法,是好极了!”端甫道:“若说为中人以下说法,那就现在天下算得没有中人以上的人。别的事情我没有阅历,这家庭的阅历是见得不少了。大约古圣贤所说的话,是不错的。孟夫子说是:‘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贼恩之大者。’此刻的人却昧了这个道理,专门责善于其子。这一着呢,还不必怪他,他期望心切,自然不免出于责善一类。最奇的,他一面责善,一面不知教育。你想,父子之间,还有相得的么。还有一种人,自己做下了多少男盗女娼的事,却责成儿子做仁义道德,那才难过呢!’谈谈说说,不觉各人都有了点酒意,于是吃过稀饭散坐。苟才因是有病的人,先辞去了。
继之才和端甫说起,前两天见了龙光,故意说不可吃鲍鱼的话,今日苟才便说吃得腻了,看来这件事竟是他儿子所为。端甫拍手道:“是不是呢有铲除这些假相,才能促进科学的发展。,我断没有冤枉别人的道理!但是已经访得如此确实,方才为甚不和他直说,还是那么吞吞吐吐的?你看苟才,他应酬上很象精明,但是于这些上头,我看也平常得很,不见得他会得过意来。”继之道:“直说了,恐怕有伤他父子之情呢。”端甫跳起来道:“罢了,罢了!不直说出来,恐怕父子之情伤得更甚呢!”继之猛然省悟道:“不错,不错。我明天就去找他,把他请出来,明告诉他这个底细罢。”端甫道:“这才是个道理。”又谈了一会,端甫也辞去了。一宿无话。
次日,继之便专诚去找苟才。谁知他的家人回道:“老爷昨天赴宴回来,身子不大爽快,此刻还没起来。”继之只得罢了。过一天再去,又说是这两天厌烦得很,不会客,继之也只得罢休。谁知自此以后,一连几次,都是如此。继之十分疑心,便说:“你们老爷不会客,少爷是可以会客的,你和我通报通报。”那家人进去了一会,出来说请。继之进去,见了龙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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