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是故作轻松的。隐隐的,他的内心已经替她感受到了她此刻深藏于心的近乎麻木的痛楚:简湄川吐露出的那些真相宛如刀俎一般,眼下铡刀已然落下,她在精神上已经身首异处。她亦听懂了简湄川全部的话语了。
如果意识的幽灵能够颤抖,他此刻必然在抖个不停吧?而她不同。她已经,连颤抖战栗的精力都被崩坏着的精神一同席卷着,在山崩地裂之中被击个粉碎。
“你的意思是,一切是我母亲的错?”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
“并非此意。你的父母……”少见的优柔神色浮上了简湄川的眉宇之间,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既是记忆中的年幼的星瓒、又是未来的星瓒、还是作为旁观者的姬弦的存在,仿佛在审视着一道难解的疑题,“令尊令堂,是我见到过的人中最热爱人类的生命的存在了。但……”
连姬弦都已经很难记下这是她在这段记忆中第几次欲言又止了。星瓒显然也深有同感,他能感应到她此刻如果处在自己可支配的身躯中,大概正不耐烦地轻啮着细唇、将双手环在胸前,向四处踱着步。
“那么,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突然失控地喊叫起来,原本在身前紧紧交握住的双手腕间套着的白玉手镯在剧烈的挥动下撞击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从剧院袭击那夜开始封冻至今的五官如同架在炭火炙烤之骤然化开的寒冰,扭曲成了狼狈凄怆不堪的神情,幽邃的杏眼霎时被浸没于泪光闪闪的哀恸之中,“很有趣吗,看着无辜的受害者在地上挣扎爬行苟延残喘的姿态?而且更可恨的是——”
她紧紧捂住了双耳,双腿慢慢跪坐到了地上,从嗓子眼中憋出的无措的声波似乎在蠢蠢欲动着想要冲破老旧的天花板,“为什么,偏偏要把我一个人留作毫发无损的幸运儿,来见证我最卑怯、虚伪、愚昧地放任我的母亲和弟弟被戕害到了这般光景的一幕?父亲也已经在方才——”她的右手猛地一指依旧在聒噪不休的电视,“父亲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确认了尸体身份的名单上,那样一个兢兢业业的学者,难道这样纯粹的职业依旧会是他们的针对对象吗?就因为他是母亲的配偶?即使他们有什么更大的企图,父亲的职业也注定了他不会是他们的绊脚石啊!”
简湄川带着怜悯的表情回望着她。“我很遗憾。”她的嘴唇微微翕动。
“难道,就永远不会有人,给我解释清楚这一切吗?”
两支针管几乎不分先后地扎到了她的后颈上。
姬弦吃痛,一段时间内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痛觉实际上是毫无意义地来自于一段记忆中,缓过神来却发现星瓒毫无反应。真实的痛觉不曾减弱一分一毫而被大脑完整地记录了下来,她却似乎因为更为重要的事情而都不曾意识到突如其来的、双管齐下的剧痛。
“强效麻醉剂吗。另外一支针管是做什么的呢?”她轻声发问。
姬弦已经几乎很难分辨这问句究竟属于“现在”或“过去”中的哪一个星瓒,又或者两个时空中的她提出了同一个问题。
“我说过了。我要给你的记忆上个锁。但终有一日,钥匙会回到你的身边。”简湄川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不无哀怜地叹了口气。
“在‘钥匙’物归原主之前呢?”年幼的星瓒那带着超越了年龄阅历所限的坚定的视线始终不曾从简湄川那年轻的面庞上移开半度。
“在那之前唯有等待,直到希望出现。也许会有那样的迹象,虽然记忆的钥匙尚未送到手中,你或许会先产生某种预感与想要行动的推动力。”
“想要行动?那是怎样的行动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而视野也确实渐渐模糊下来了。强效麻醉剂正在与意志力对抗着,似乎还是麻醉剂略占上风。
“在促使你的记忆重新复苏的‘希望’到来之前,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你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记忆有蒙昧、缺失的部分。接着你会渐渐感觉到记忆的异常,这样的直感从心理暗示会渐渐浮上表层意识。在那一刻终于到来之后……”
“便是‘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这样的动机,促使我想要找到行动的机会了?”她笑起来。方才那几乎癫狂的神情荡然无存,姬弦突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一笑或许定格了从今往后她那宛如川剧变脸般的神态举止:虽然能够灵动变换,却无不是事先精密地设定、推敲好的合乎时宜的选择,没有一个表情能表达出她真实的内心所想。
……所以,他知道。她无时无刻不深陷于自我厌恶之中,因为她是如此痛恨这如同被自身意愿操纵着的皮影傀儡、牵线木偶一般的自己,痛恨这为了伪装成“合乎时宜的人”、伪装出自己已然不再相信的人性之光而永久藏匿于面具之下的自己。
“是啊。”简湄川的神情有些古怪,只是低声认可了她的说法,“你必须把那些记忆找回来:这场战争真正的原因,还有令堂是如何离开了你们,还有……”她停了下来,双眼微阖,仿佛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叹了口气道:“在你已经感觉到了记忆的异常的时候,去一次清水寺吧。那是宛如你父母订婚信物一般的地点,也许能让你想起关于你父母一切。但是如果那把‘钥匙’不在你的手中……”她摇了摇头,“我希望你不会那样不幸。我希望你不要溺亡在虚妄的记忆里,你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钥匙?”星瓒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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