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荆荻……真是荆荻!”
宋浅意等四人震惊失色。
荆荻走上亭外竹台。他眼窝深陷,形销骨立。明月湖的青色剑褂罩在他身上,空空荡荡。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或惊疑、或同情、或惋惜、或鄙夷、甚至有的幸灾乐祸。
多少年轻弟子羡慕嫉妒过荆荻,那个人潇洒fēng_liú,呼朋唤友,千金买窖、当剑换酒,天不怕地不怕。但谁又能想到今天?
紫裙女修定了定神,问道:“荆师兄,瀚海秘境最后一天,你曾发誓此生不与长春峰兵戎相见,是也不是?”
却见荆荻笑起来:“大家共同经历,何必要我来说?我说没有,就真没有了吗?”
他笑声嘶哑,牵动心肺旧伤,咽下一口血,却越笑越大声。
云虚子皱眉:“召你答话,你答便是,笑什么?!”
荆荻笑声戛然而止,一字字道:“我笑这仙家宝地,无情无义;我笑天下英雄,莫过如此!”
众人震惊无言,但见那人瘦得只剩一把骨架,却傲然而立,睥睨八方。
云虚子挥袖:“将他押下去!”
宋浅意心道糟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设法营救荆荻,奈何这人自己找死!但她又觉得,如果荆荻认了,那便不是荆荻了。
两位执法弟子就要去押送荆荻,却被他狠戾目光所慑,竟呆立三丈远处,不敢上前。
“不劳烦。”荆荻冷冷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剑法道法,承自师门。”
冰镜玉轮骤然出鞘,一声铮然剑鸣响起,如杜鹃泣血而鸣,凄厉无比。
“你想干什么!”明月湖长老厉喝,掌门云虚子一言不发,一道剑气先发出。
荆荻久不拿剑,但他的剑依然很快。哪怕是左手持剑。
云虚子阻拦的剑气未至,荆荻已手起剑落,一道电光闪过,他右肩血泉喷薄而出——
“这只拿剑的右臂,还有这身修为,今夜都还给师门了!”
荆荻自断一臂,自废武脉,立在血泊中,左手以剑撑地。
碧血洒秋水,秋水起波澜。
众人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有佛修念诵佛号:“阿弥陀佛,何至于此?”
荆荻伤口不住淌血,却笑道:“自今日起,我自愿脱离门派,再不使明月剑法,再不以明月湖弟子身份行走世间。”
他左手一扬,当啷一声,“冰镜玉轮”划过一道流光,凄凉落地,与断臂一并横陈血泊。
荆荻踉跄两步,向前走去。
明月湖众多弟子面对一位修为尽失、重伤在身的废人,竟下意识后退,让出一条通路来。
云虚子憋气至极,眸中怨毒神色一闪而逝。大庭广众,弟子已做到如此地步,杀是不好再杀,只好让他走了。
事情发生太快,众人呆怔间,忽听一道温柔女声响起:“等等,荆师兄,我送你!”
宋浅意越众而出,向荆荻走去。
清河道尊厉喝道:“这是明月湖清理门户,你凑什么热闹!浅意,不要胡闹。”
许多人目光转向松风谷。他自觉失态,声音稍缓:“你现在回来,为师不怪你。”
他身后松风谷医修纷纷惊道:“宋师妹,你这是干什么?”“宋师姐三思而行!”
宋浅意脚步顿了顿,好像下定什么决心,转身走回来。松风谷医修们松了口气。
“师父。”却见宋浅意撩起衣摆,猛然跪地: “我拜师时,师父说医者仁心仁义,我相信了。我六岁入道学医,读遍谷中先贤典籍。我十八岁下山游历,为什么这世道,和书上写的不一样,和师父教的不一样?”
清河真人俯身试图扶起她,压低声音道:“我们回去再说。”
宋浅意却不肯起身:“瀚海秘境,我去了,我发誓了,我看见了。不能装作这一切没有发生过。‘登高山而小天下。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
“你……”清河真人面色一变,直起身来,垂首静立,深深看着她。
同门医修焦急不已:“宋师妹到底在说什么?”
宋浅意抬头,流下两行清泪。
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松风谷颜面有损。清河真人听她言语,眸中神色变换,震惊、愤怒、哀痛、甚至闪过杀意,最后却只剩疲惫:“徒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去罢。”
宋浅意起身擦干泪水,义无反顾地走向荆荻。
她的队友见此情状,无不痛心。
刘敬踟蹰道:“师父,我……”
雾隐观观主骂道:“你如果要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为师就一掌劈死你,那孟雪里算哪门子圣人?”
“弟子不敢。但这一次,是我心里有鬼。”
观主冷声道:“你敢走出一步,就不再是我雾隐观弟子,你可想好了?”
雾隐观与明月湖交好多年,不能因一个弟子坏了两派关系,除非刘敬不再是他的弟子。
刘敬道:“瀚海秘境中,封锁传送阵的绝灵阵,我解不开。我知道那是师父布的阵。孟长老安慰我,说我现在解不开,总有一天能解开。当时我不信,现在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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