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折
细渠柳岸纸素名污
这晚耿照睡得特别沉,彷彿把疲惫全留在虚境,以致一夜无梦,甦醒时已是
翌日午后。驿馆管事拼着得罪穷山国主,也不肯送饭给耿照,其余人等莫不远避,
不敢稍近。呼延宗卫只得遣御卫提来食盒,让耿照在屋内用饭。
第三天已过大半,耿照却无甚惋惜,不复先前那般焦躁,好整以暇吃完,斟
了杯冷茶啜饮,随意远眺发呆,漫无目的。
老人给的已太多太多,远超过少年预期。
「你身上有刀。」——现在他终于明白风篁为何这样说。
那时耿照还未入三奇谷,风篁在他身上看到的,自不是霞照刀。但人眼下的
样态,俱是此前人生的总和,万物有源,没什么是凭空飞来。
风篁所见,是他自幼一批一剖、陪木鸡叔叔噼柴,不知累积了几千几万刀的
结果;是七叔提炼自身的「天功」经验,教他怎么奔跑、怎么跳跃,怎么睡觉怎
么使劲,怎么一锤锤砸上火星四溅的铁胎,让它们成为肢体的延伸,依本能就能
运使自如……
他不是天生就会使刀。
耿照对刀的敏锐直觉,来自生活最平凡微小处,耗费他迄今生命的绝大部分,
如呼吸饮水般自然。世上无一门神功,能速成这样的资赋,他的刀一直都跟着他,
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少年总觉自己不通刀法,对敌时,习惯了倚仗别人的刀。
起初是老胡的,后来对手越强,渐难应付,遂冒着时灵时不灵
的风险,改使得自识中血海的寂灭刀;在半山破庙硬扛殷贼那会儿,连蚕娘的一
式蚕马刀都用上了,独未使过霞照刀法。
直到于虚境中再入虚静,看到凭藉本能格挡刀炁的自己,耿照赫然发现:原
来那些随心舞圆、信手而出的招式,全是化自九式霞照刀!
这就是何以前辈死皮赖脸,也要一说公孙扶风的事。
从首式「起于青苹之末」,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青苹十七,公孙扶风既
不屑提炼浓缩,也无意留谱传世,乃至口出「不都是同一招」的狂言,并非只为
标新立异。
即以刀皇来看亦是全然不同的十七式绝学,于公孙扶风就是一招,不过是展
现他这个「一」的不同面相罢了。只见十七之异,不见本我之一,此为武皇冲陵
鄙笑世人处。
武登庸要说的是:其实你一直有刀,且正用着,只是浑无所觉。区区三日,
学新刀太勉强了,不如……就磨一磨身上既有的刀罢。
徜徉良久,耿照放落茶盏,心满意足起身,推门见日轮西移,距黄昏怕不到
两个时辰,最后一天即将结束,却不觉有甚遗憾。现在不管他看到什么、想着什
么,对刀法都有更深的体悟,心头茫然渐去,哪怕实力难以立即攀升,已然受用
无穷。
武登庸在小院外的月门等他。
「舍得醒啦?昨儿有没折了你的小胳膊,扭了小脚脚啊?来来来,给武伯伯
瞧瞧。」
耿照满腹的尊敬感激冲上喉头,差点呕了一地,顿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没法
正视这人啊!这要历经多少磨难,节操才扭成这副油酥麻花的形状?忍着恶寒冲
老人一抱拳,恭敬道:「前辈安好。」
武登庸就看不惯他这德性,表情活像吞了满嘴绿苍蝇,冷冷哼笑,扔来一柄
钓竿。「好,好晒鱼!怎不干脆睡到开晚膳?拿根烧火棍往你榻里一串,直接上
桌盛盘不好么?」
「就怕晚辈斤两不够。」
耿照忍笑接过,见老渔翁闷着头往外走,忙加紧脚步,边扬声道:
「前辈,今儿还问么?」
「问令堂!跟上。」啪答啪答踅出门去。
离了驿馆,一老一少穿绕在蝉声唧唧的巷闾间,出了条窄长胡同,视野顿开,
水si扑面,带着柳条新氛,稍稍驱散石板路上的蒸腾热气,正是两人初遇的渠畔,
一如既往地少见人迹。
难怪前辈当日能在这儿架火烤鱼,耿照忍不住想。
越浦之大,真有这种怎么走都不会经过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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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渠宽约两丈,两侧以砾石堆成护岸,跟城内以砌石夹岸的主水道不同,更
像城外的天然河流——从水下飘着的芦尖能知一二。岸边积成沙洲,长出芦苇,
夏季水丰满涨,这才漫过苇草。
漕运乃越城浦之命脉,城尹衙门的疏浚官权力极大,还不是闲差,一年到头
忙成狗,休说长芦苇,连渠内聚沙成洲都是不允许的,没弄好能掉脑袋。耿照到
越浦的时间不长,总还知道这事。
「这里以前是条河。我是说真的河,不是发民伕挖将出来,再用盖城池的大
石块生生砌出河道的那种。」
武登庸在柳阴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熟门熟路甩钩入水,叼根长草枕臂倚树,
踢鞋迭腿,光瞧便觉舒心。「好笑罢?现今过日子都靠假河,真河倒没人知晓啦。
若非夏季涨水,漫过闸口,没准这渠都是干的。」
耿照也学他甩竿,只是典卫大人不擅此道,差点给鱼钩勾了后领。武登庸笑
得爽朗直接,看似心情大好。
「咱们今天便只钓鱼?」担心殃及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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