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茹会来找吴莉一起吃午饭,但今天没有来,吴莉也没注意到,因为她一直坐在
电脑前,忘记了午饭。
八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五点钟下班的时候,吴莉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离开了办公室。她走出
大门,远远地看见婉茹正呆呆地站在停车场。吴莉知道婉茹有话要说,也大概其
知道她要说什么。吴莉快步走过去,婉茹也快步迎过来。两人一碰头,婉茹直接
就问:小莉,你也得到坏消息了?
吴莉站住,点点头。
俗话说,同病相怜。婉茹好像找到了根稻草,急切地追问:我们怎么这么
倒霉?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卷铺盖走人!吴莉无可奈何地回答道:我们回得克萨斯,你
们回加拿大,天无绝人之处,反正饿不死,吃救济好了伐?你不是讲加拿大福利
比这边还要好吗?
可是,房子怎么办?婉茹的眼里似乎噙着泪水,她一把抓住朋友的胳膊:
咱们都是贷款买的房,现在要走,怎么卖房?形势这么差,谁愿意接手?强卖
的话会倒赔很多的,我们又没有钱,再说,我们就是在那边找不到工作才过来的。
婉茹姐,你别这样子,我刚才讲的是气话。吴莉长叹一口气,拿开婉茹
的手:实话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晓得,你说我能怎么
办呢?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有些事只能忍一忍,得过且过吗?我看今天也别急了,
急上火也没用,先回家想一晚上吧。
婉茹知道吴莉家里更困难,夫妻关系也不好,不由得心里安定了一点儿。她
暗自庆幸自己的丈夫还算负责任,想想在这里确实也议不出什么,只好说:好
吧,明天再说吧,我连午饭都没胃口吃。
两部半新的丰田佳美先后开走了。
吴莉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里。推开门,冷冷清清,也没有开灯,再看两
个孩子,坐在地上,死盯着电视里的成人肥皂剧。吴莉放下包,踢掉高跟鞋,尽
可能和蔼地问:小甜心们,今天过得怎么样?爸爸呢?
嗯,那儿呢。大女儿抬起头,努努嘴。
吴莉扭头一看,只见丈夫陷在沙发里,两眼无神,目光呆滞。
老钱,你病了?
没有。
不舒服?
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给孩子们弄点儿饭?你老让孩子看电视不行的,她们会近视,
你晓得不晓得?
我当然知道,怎么啦?钱博士支起身体,有气无力地回答:吴莉,求
你了,让我安静一会儿,我就不能歇一歇?我知道我现在招人嫌,可你也别老用
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吴莉的无名火一下子蹿上来了:老钱,我嫌你了吗?你可以跟我吵,可请
你对孩子负点责任好不好?你一个大男人,整天耷落着脑袋,给孩子一种什么样
的影响?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不为我,也为孩子做出一点儿牺牲?
情绪是那么好控制的吗?钱博士也火了:为了这个家,我做出的牺牲
难道还够吗?当初和你结婚,我跟我们家吵翻了,后来石油学院请我做长江学者,
你不愿意回国,我放弃了,再后来,我好不容易申请到千人计划,多好的机会啊,
你说孩子们不能回去,又被你搅黄了,现在你反倒来怨我!我告诉你,要牺牲的
话,也该你去牺牲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去牺牲,我这就去为你牺牲好的伐!吴莉返身冲
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一头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泪水夺眶而出。
吴莉的家乡在苏北。贫困,使她很早就懂得了什么叫奋斗,也懂得了什么叫
牺牲。她是上海传媒大学毕业的,原来叫上海广播电视学校,名声很差。吴莉一
毕业就找到了工作,而且是人人羡慕的上海电视台。没人知道她是如何打动那个
猥琐好色的招聘任的,但是大家相信,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奋斗了,也牺牲了。
吴莉继续努力奋斗着,短短几年,就由小打杂升为了财经节目的播,其中付出
了多少,精神上和ròu_tǐ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十年前一个普通的早晨,吴莉从睡
梦中醒来,扭过头,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丑陋肥胖的老脸!那是电视台的台长,
她的顶头上司,肮脏的口水,顺着半张的嘴巴,正流淌下来。姑娘突然感到一阵
恶心,差点呕吐出来。于是,吴莉厌倦了,吴莉相亲了,吴莉结婚了,吴莉辞职
出国了,吴莉在学院读会计了,吴莉生第一个孩子了,吴莉生了第二个孩子
了,吴莉的丈夫找到工作了,吴莉也找到工作了,吴莉的丈夫下岗了,吴莉遇到
危机了,吴莉躺在床上哭泣了。
厨房里一阵叮铛乱响,不一会儿,那响动又转移到餐厅。
吴莉的思绪被打断了,抬起头,窗外,斜阳高挂在西天,映照着不远处连绵
不绝的山峦。她痴痴地凝望着高大的山峰,巍峨耸立,不屈不挠,仿佛在呼唤人
们去努力奋斗。吴莉爬起身,走进盥洗间,洗了把脸,望望面前的镜子,还好,
镜子里的女人虽然憔悴,却依然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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