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
热气腾腾的地面,高耸的椰子树,散发着酒气的男人,脸蛋被紫外线灼伤了的女人,追逐着影子的孩子,褪去光泽的老人,这一切川流不息。
我给文慧发了很多信息,她从未回过一条。
公司在老爸的幕后操作下,生意红火,说直白点,钞票大把大把地往我口袋里钻,如果以钞票论成败,我已经少年得志,不过赚钱并不能使我高兴,我常常对我的员工说,我可能是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因为我对钱麻木不仁,但是从他们的眼光里,我可以看出,他们一个个听得很无奈,那种想干死我又苦于无策的无奈。
我成了地地道道的风风光光的年轻老板,公司里员工叫我老板,到了外头聚会朋友也称我老板,回家里,我爸妈也半带嘲讽半带鼓励的叫我老板,“老板”两个字有时候能听得我耳朵冒烟,甚至有段时间神经听出了问题,走到大街上,但凡听到有人喊别人老什么,总禁不住停下脚步来,心里疑心他是不是在叫“老板”。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号,因为老板,首先第一个字是个“老”字,我怕听得多了,我就真得老了,有一天,说不定别人不叫我“老板”,改叫“老不死”的。
时间在“老板”的叫声中不断流逝。
飞逝的岁月,对于伤者来说,无疑是个好东西,它会帮你刷去一些不该有的记忆,愈合你不该有的一些疼痛。
我已经不那么想文慧了,甚至大概就要将她忘掉了,我认同了她的话,我只是一时被她的美貌蛊惑,着了魔,所以觉得自己心里有多喜欢她,有多爱她,然而她不搭理我,时间依旧要走,蛊惑被时间淡化,我就又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只是夜深的时候,偶尔还会想起她的音容样貌,依旧会被她的影影绰绰的美貌把我从记忆中唤醒,甚至会拿起手机,编一条短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在干嘛?”,“最近还好吗?”
不过编完了,又把手机放到一边,并不发出去,甚至自己心里还要嘲笑自己一番:
“发出去又能怎样呢,还是像以前一样石沉大海,或者她甚至早已经不记得我了。”
如此过了两个月,自认为心里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到后来短信也不再编了,我想我和文慧的故事应该在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可是有时候偏偏是这样,你以为是这样,老天偏不让你这样。
这时候老教授的电话来了,我的心一震,突然预感到,可能故事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老教授和我寒暄了几句,又怪我长时不给他电话。
我只好给他道歉,说最近公司忙。
教授说,没关系,老弟是青年才俊,干大事的人,忙是应该的。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问他最怎么样。
他说,很好。
我又问他,学校怎么样。
他也说好。
我又问他,学生呢,怎么样。
他这时候开始在电话那头发笑:
“你是问我所有的学生呢,还是问我个别的学生?”
我说:
“都一样吧?”
他说:
“那可不一样的大了,其他学生都还好,有个别学生可就不大好了!”
我一听,脱口而出:
“文慧怎么了?”
他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个别学生指的是文慧!”
我说:
“不是她吗?”
不料,他又说:
“是她!”
我急道:
“她怎么了?”
他说:
“你不要着急,她没事,”
我吁了一口气道:
“那就好。”
他又说:
“不过她家里出了点事!”
我问:
“什么事?”
他说:
“她妈妈得病了!”
我忙问:
“很严重?”
老教授在那头顿了一顿说:
“有点严重,具体什么病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需要手术,手术需要大笔钱,她是一农村里来的孩子,本来上大学的学费也有一半是靠借的,现在得了这病,哪里拿得出钱,听说她妈妈连医院都不愿住,非要回家,说句不好听的,回家那就是等死,学校里现在倒也在想办法给她搞募捐什么的,不过募捐得来的钱只怕是远不够的。”
说到这里,他不说话了,似乎在等着我说话。
我说我明白了,我现在就来上海。
他又说,文慧已经回家了,你要去的话就直接她家吧。
我向他问她家的地址,他说具体地址不清楚,只知道在湖南衡阳,又说,你可以打电话问她。
我说我担心文慧不接我电话,他说,相信这个时候她会接的。
电话挂了。
这个电话太突然了,我坐下来,甚至怀疑它的真实性。
屋子外面的烈日依旧煌煌照射着地面,天依旧蓝得像湖,云白得像棉花。
但我知道,一会准要变天了,因为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风平浪静里突然改变了。
文慧的妈妈病了,重病,是个悲惨得值得哀伤掉眼泪的事实,然而,我确实无耻地笑了。
到了下午,晴天里打了几个闷雷,一会乌云四合,风刮得阳台上的衣服豁喇喇乱转。
果然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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