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逐,便与阉竖相勾结。”
“这还了得!堂堂一国之君,还要受阉竖左右?!”
其中一人大惊失色:“嘘!你不要命了?虽说这里隐蔽些,但也怕个万一。要是给人听见告发了,锦衣卫那儿有你好受的。”
众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大变,苍白如纸。
半晌有一人才悻悻道:“听说锦衣卫个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动不动就摆出各式各样的刑具,特别是那个指挥使许显纯啊!”
玉殷的耳朵好像瞬间被一根针刺中,灰蒙蒙的回忆升起,朝眼前笼来。
“听说是个武进士出身,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她回忆里的父亲很少穿着像个书生,总是头戴玄冠,身着麒麟服,腰间挂着御前金牌,左手总搭在佩戴的绣春刀柄上,昂首阔步,威风凛凛。母亲秦氏曾说,当年就是被这凛然正气吸引了,才会砸了琵琶跟他北上京师。
“手无缚鸡之力?先帝可夸他英勇无比,刺客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他砍成两段了。”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英勇无比?她不曾见过。
只记得酷暑严冬,她与母亲被大夫人逼迫身着薄衣匍匐在雪地里铲雪时,他站在阁楼上什么也没说。
大夫人责怪她生火劈柴手脚不麻利时,他站在面前什么也没说。
大夫人发脾气抽起荆条要打她与母亲时,他先是出手拦了一下,可大夫人一眼就把他瞪了回去,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据说他擅长使用十八种刑具,每一种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落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招供的,”那人将手中捏着的茶杯往桌上一搁,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也没有人是活着从刑室里走出去的。”
她回忆起逃跑的那天晚上,许府的仆人们手持火把追了出来,四处犬吠声让人胆战心惊。他也随着大夫人出了府门,火光照着他衣上的金绣麒麟纹,麒麟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大夫人说:“不要脸的贱蹄子,连狗都知道不背叛主子。”
随即一闪寒光落在她眼中,他从身侧抽出了绣春刀,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但他并没有发现她们屏气敛声地躲在茅草堆里。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战,手心不由得起了冷汗。
一旁的九儿推了推她,她才从梦靥中清醒过来。
“玉殷姐,你怎么了?”九儿压低声音问道。
不远处的芸娘也察觉到了她的脸色不对,正疑惑地盯着她。
玉殷摇摇头,正不知该作何解释。
“月姨找你们。”沉香走上楼来,在转角处朝她们示意道。
☆、【第一章】秦淮一片月(3)
月娘挽着丝帕的手在身侧摇摆,手臂姿态像是被风吹得飘摇的柳条。她瞥了眼身后小心翼翼走着的三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步子都麻利点,耽误这么多功夫,我能多赚多少银子啊?”
“再说了,汤善才那么大把年纪了,还得眼巴巴地等你们仨?”
她嘴上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三人一眼不敢发。
玉殷已经习惯了月娘并不太好的脾气,把她日常的抱怨当做耳旁风。
步入六音坊,寒蝉声在树梢隐隐约约传来,悠长绵延交织在一起,如一张网铺天盖地笼来,让人感到压抑沉闷。忽而一声清越,如剪子划破锦帛,将网撕开一个大口子,顿觉双目清明,心情舒畅。
琵琶乐音如清泠泠的冷泉自山间石缝中流淌而下,如雨珠自一片荷叶跃动到另一片荷叶,如浮水上岸的天鹅抖擞羽毛落下的水珠。玉殷听得不由得痴了,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屏气凝神,生怕漏听几个音符。
月娘斜了她一眼,提声道:“还不快走,杵着干啥!”
沿着石径往前走,路旁摆放着诸多花盆,扶疏摇曳的枝影里,乐声如雨点在跳动,像影子若隐若现,一回头就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玉殷的耳朵敏感地捕捉着每一个振动,身体也好似化作一团轻烟在风中漂浮。
竹屋四周环植着丛丛凤尾竹,老人头上的银丝虽然稀疏得隐隐可见头皮,但依旧郑重地束成发冠。他的手中抱着一把曲颈琵琶,轻闭着眼,枯瘦的手指在弦上弹拨着,如痴如醉。直到玉殷她们走近,汤善才也没有丝毫惊动。出乎意料的是,方才还喋喋不休抱怨着浪费功夫的月娘,此刻也没多说一声,静立在原地等候。
汤善才的手急促有力地拨动最后几下,几个音如落地鼓点铿锵有力。
他慢慢抬眸望向她们,灰色的眸子散发出深邃的光辉。即便是十余年后,玉殷也依旧能回忆起这次会面的诸般细节。
苍老却沉稳的声音自他口中响起:“你们从这乐音里听出了什么?”
她们拘谨得谁也不敢先说话,直到月娘用眼神示意,芸娘第一个开口道:“是光明,像是清晓太阳升起,万丈光芒乍破未褪的夜色,阳光将厚重的云层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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