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廷已经七十三岁了,他说今年是他的一个坎。
他的身体没有出现问题,远离了政治的尔虞我诈,这些年修身养性,反而更健康了。
他不是一个强硬的人,当年跟朱敬伦的政治斗争,也主要出自于执政理念的不和,而不是对权力的争斗,所以最后他被朱敬伦排挤出官场,他并不恨这个皇帝,相反,他自始至终坚信这个皇帝是一个千古名君,生在这个时代,成为这个人的臣子,是一件幸事。
试问,哪朝哪代的皇帝,敢像这个皇帝一样,将农民的赋税全都免除,哪个皇帝会为了救灾而亲自耕田。
道德上,朱敬伦是无可挑剔的,他不崇尚享乐,他的皇宫比不上洪秀全的天王宫,比不上清廷的紫禁城,甚至就是江南一些豪门的私家园林都比朱敬伦的皇宫豪奢。
心胸上,朱敬伦也是无可挑剔,他有容人之量,当年即便无法容忍陈芝廷的时候,也是主动逼他离开,没有通过任何流血的方式发动政变。平时除了个别施政之外,能将国事全部托付给文官,这在宋朝之后的中国,已经消失很久了。
能力上,朱敬伦更是无可挑剔,当年朱敬伦用一句“陈芝廷来当皇帝,我当首相”的话逼陈芝廷辞官,但这句话本身,陈芝廷甚至认为很合理。他真的认为自己的能力,根本就比不上皇帝。
所以他辞官回家之后,并不恨皇帝,但他有遗憾。他无法做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孑然一身,他看到了太多跟他观念不一样的变化,这让他很忧虑,他是一个典型的士大夫,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但陈芝廷也没有干预朝政,他是有这个影响力的,从尚书令上退下来后,他就成了乡下的名望,传统乡贤文化下,他是当地当之无愧的乡村士大夫领袖。
多次公局请他出任局总,他都拒绝了,因为他进入了公局,原本是配合地方官府的公局,很可能凌驾于当地县衙之上,他这个局总的话,恐怕比当地县令的还要好使,这是给官府惹麻烦,最后官府跟公局关系会变差,改变现在的合作局面,开始争斗。
这些潜在危险,他一个做了几十年尚书令的人还是看的出来的,所以他安安分分在乡村做一些事情,做的最多的,就是改善乡村教育,发动当地士大夫搞一些善事,他捐出了很多俸禄,给新安县修了很多条路,修缮了不少学堂,甚至还当了一年的乡村教师,但发现很多百姓将孩子想方设法转入他所在的乡村学校后,他就辞任了。
本以为自己会就此终老,可没想到皇帝又召见他,陈芝廷心中一团火焰再次燃了起来。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告诉皇帝了,他有太多的观念想要表达了,他甚至觉得,如今的国家正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而最大的错误,就是教育。
坐着火车到了南京后,陈芝廷顾不得鞍马劳顿,第一时间进宫拜会皇帝,将自己的担忧一股脑的道了出来。
“陛下,我们的学堂,书本它都歪了。它教人离开乡下向城里跑,它教人吃饭不种稻,穿衣不种棉,做房子不造林;它教人羡慕奢华,看不起务农;它教人分利不生利;它教农夫子弟变成书呆子;它教富的变穷,穷的变得格外穷;它教强的变弱,弱的变得格外弱。”
朱敬伦点点头,他赫然发现,陈芝廷所说的这些道理,跟以前又有所不同了,以前的陈芝廷是不可能关心这些的,不是没有爱民的意识,而是当时是以国为重,当时面对的是西方列强侵凌的压力,但是必须增强国力。
现在这些压力已经解除,中国自身就已经是一个列强,不但不用惧怕西方列强的侵略,还能跟西方列强一起参与瓜分世界,所以救国的危机感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陈芝廷坚持的,不是救国,而是救民。
但陈芝廷有些偏颇了,人口往城市流动,这不是教育的问题,而是一种经济规律,工业化必然伴随城市化,如果教育有这种问题,也只是适应了工业化的需求而已。中国传统文化是基于乡村的农业文化,显然在看到人都向往城市,向往奢华和享乐的时候,士大夫阶层会变得忧虑,会觉得百姓失去了淳朴的心态。
种粮吃饭,种棉穿衣,这是传统的男耕女织文化,吃饭不种稻,穿衣不种棉,做房子不造林这本就是工业时代专业化分工的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工业化的结果确实是让农村“富的变穷,穷的变得格外穷;强的变弱,弱的变得格外弱”,因为资源在往城市聚集,即便给农民免税了,城市的工商业还是可以通过贸易,将成本转嫁回农村,农业为工业提供原始积累,这本就是一种经济现象。
十多年没见,陈芝廷的观念不但没有改变,长期留在农村,反而让他变得更加保守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颗为民请命的心没变,重要的是他士大夫的精神没有消退。
政治上用保守派并不是什么大的错误,西方国家的保守党实力强大,也没见西方衰败。
所以朱敬伦不关心陈芝廷的思想问题。
反而问道:“陈大人,身子骨可还康健?”
陈芝廷道:“谢陛下挂念,草民吃得饱,睡的足,且能活些年呢。”
在家乡的时候,他常跟他感叹说他老了,在朱敬伦面前,他却要表现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状态。
朱敬伦笑了笑:“那就好。我还担心陈大人年事已高,不能出山了呢。”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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