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契又问夏侯笼华怎在此处。笼华便告诉她自己因游访去了岭南,又偶遇晋南王,便嫁与他做了夫人。晋南王进京勤王靖难之时,自己留在了始兴,兰裕反叛攻破了城池,劫持了她以为奇货,送与了湘东王。湘东王便将她拘于莫还宫中,自己猜测是因湘东王此时正与河东王交战,欲以自己要挟晋南王,使其不助战河东王。
妙契叹道,你竟还是嫁了七堂兄。
笼华又言,自己与侍女被拘之地是鹤鸣殿西北角的一处污湖中心一瓦堂。四面是残荷污水,日常饮食用度均是宫中内侍摆渡供应。那瓦堂后身有一残桥,通往荒芜废弃的幽深园林,望之阴深可怖。阿笼有一日便不顾那桥残破可能落水,穿过那残桥,又走过那废院,不想竟来到同处于王宫一角的鹤鸣殿。阿笼问了清楚,便于晚间无人时请见王妃,说了身份与缘由。王妃只道,即是湘东王不喜之人便定是她喜欢之人,便留阿笼于鹤鸣殿行走。阿笼平日不进前殿,只在内里与王妃说话解闷。妙契听她说完,不禁感叹,自己与阿笼都饱受离乱,只有远嫁的小何倒是个有福的。笼华对妙契道,莫让王宫之人知晓她行踪。又嘱妙契,此鹤鸣殿人事复杂,公主亦不必常来。妙契答应了,两人方才不舍分手,不免又是洒泪。
与妙契别后,笼华仍常伴徐妃,因徐妃惧怕黑夜,不愿睡去,常通宵饮酒作乐。待晨曦之时,方才会上榻就枕而眠。这晚宴罢,天尚未露白,前殿宫人收拾狼藉,内院徐妃便留阿笼挑灯说话。阿笼便讲她素日最爱听的前朝野史艳闻,这日讲的是汉永始年间,霄游宫合德如何专宠。徐妃闭目耳听,有趣处也做一笑。阿笼讲完一叹,可惜许后子嗣早逝,若嫡子不逝,哪得使汉家江山流于王莽之手。徐妃斜睨道:“萧齐的江山倒是代代传于嫡长子,如何也亡啊?狡猾阿笼,敢在我面前弦外有音?”
笼华忙躬身行礼,口中不答言,也不请罪。徐妃便让她说话,笼华便言:“妃主说我狡猾我便狡猾,此时此刻,无话可说。”
徐妃挥退左右,又问她:“此时此刻,你可有话要说?又道:“夏侯,你可想好了,若卖弄聪明,藏贼子之心,蛊惑于我,我可让你即刻死在烂塘之中。”
笼华慢慢起身,抬首看着徐妃,柔和道:“我便骗尽天下人,也不能骗妃主,因您的聪明在我之上。我也知,我今日所说,俱是您心中想过几百回的,只是我还要说。世子,您唯一的儿子,去岁八月死在湘水。湘东王人前一泪未落,我知是心狠。您在人前,也一泪未落,我知是恨极痛极。”此话踩到徐氏的痛处,她双眼怒睁,嘶声道:“贱妇住嘴!说此话在我鹤鸣殿要被打死!”
笼华却仍无惧道:“二月时,岳阳王大败退回雍州,凤凰殿群臣大贺,上表劝进湘东郡王进梁王亲王位,您可知?三月,王僧辩北上收回南郡当阳及武宁,群臣与驻外地方文臣武将再次上表劝进湘东王,您可知?湘东王两次俱拒绝,您与他三十年夫妻,您猜他可会进亲王,甚至登基称帝,与建康皇帝双日共悬?”
“他的事与我何干?”
笼华叹道:“先皇第七子之事,以后恐怕再与您不相干了。他已立王氏所生萧方储为世子,也是未来的王太子、皇太子。您是王妃,本该是王后或皇后,可湘东王会立您为后吗。他若不立您,改立夫人为后,便失了法理道义。他称帝本就法理不足,私德又不能让天下士人万民臣服?您猜他会如何。”
徐妃凄凉一笑,浓艳妆容下,衰老迟暮之态毕现:“萧绎,这伪君子,怎会因我使私德受污。他会在称帝前,暗杀我,然后为我举办隆重葬礼,言与我年少情义,虽我失德失节,他均不计前嫌,思我念我,以致饮食俱废。你错了,阿笼,你莫看王氏如今趾高气扬,终究会空欢喜一场,萧绎不会立她为后,他会空悬后位,以示对先帝母妃亲赐的这个亡妻的大义大德。这也是他萧氏家风,当日先帝是怎么对善妒的郗后的?”
“妃主既然都已看透,就只等死吗。”
“等那萧誉兵败身死,萧绎再无顾忌之日,就是到我死期之时。”
“妃主既然如此坦然,为何还要自苦自恨。别人都道王妃纵欲纵欢,我却知妃主无时无刻心不处于深渊烈火之刑。”
徐氏瞪视笼华,双眼布满红丝怒火,泪水却慢慢上涌。
笼华大礼拜倒泣道:“妃主聪明不下于男子,竟不能给自己挣一条路吗?若活便活的痛快,若死也死的痛快。”
徐氏泪道:“我还有何路可走?”
“妃主,如今大小王氏持宠弄权于后宫,人人又怨又惧又不得不依附。而宫中夏姬,是妃主旧人,如今居寒室不得宠。世子方储荒诞不经,狎辱朝臣,被人所怨。四王子方矩残暴多疑,而夏氏子九王子方智敦厚好学却木讷,虽不得郡王喜爱,却颇得臣属名仕喜爱。妃主,若能想法,扶王子方智嗣位,您可为太后临朝。妃主难道不能自比吕后、窦后、王政君吗?”
徐氏变色道:“大胆妖女!你想让我谋杀郡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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