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懒懒散散说:“但是你这样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他说着,向前稍稍伸腿,隔着一层丝质绵绸裙布,轻轻踢了下她的左鞋尖:“在练芭蕾?”
李灿的左腿肚微微打了下颤,白皙的脖颈上染上一层红。她抿紧唇,强凹着造型直视着顾哲,表示气场不能输。
画展门口不远处有个井盖,李灿穿着拖地长裙经过的时候,高跟鞋好死不死卡在了井盖上。她狠狠一扥,鞋跟断了。
虽然是私人画展,但是她毕竟是明星,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井盖卡掉鞋跟太他妈尴尬,为了保持形象,她硬是鞋尖立地若无其事保持优雅的猫步走进画展,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定,这才从手拿包里掏出手机给周婕发消息让她送一双鞋过来。
自我感觉毫无破绽,至少在顾哲来之前,没有任何人看出来。她在进画展的时候,甚至还接受了一家媒体的简短采访。
“李灿。”顾哲回看着她,念了遍这个名字,“我有个小学同学也叫李灿,我发现叫你们这个名字的人,都有点儿……”
李灿保持着提臀挺胸的姿势不动,稍稍抬了抬下巴,骨子里带着傲气。
顾哲突然一笑,语气里带着点儿玩世不恭的调调:“我那个小学同学被炸了一身屎时的表情,就和你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李灿瞳孔猛地一缩,她看着顾哲:“你是?”
顾哲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李灿把名片捏在手心,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提上来一口气:“顾哲?南市的顾哲?南市附小的顾哲?”
*
顾哲浑身湿透。
他关掉淋雨,赤脚走出家门,停在隔壁李灿家门口。
他握拳刚触上门,又松开手放下,抱着被水浸透的枕头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
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八岁那年他被绑架,一路被绑匪辗转了数个地方,最后被安置在郊外一个荒废的农家小院里。
收钱撕票,他们甚至在院子里挖好了坑。
参与绑架的三个男人,其中一个长脸男人也有个七八岁的儿子,存着尚未泯灭的怜悯之心,对顾哲态度还算和善,在顾哲被另外两个男人踹打的时候,他会站出来拦一拦,看顾哲饿晕过去的时候,也会喂他一口水喝。
他们收到钱的那夜,长脸男人给顾哲端了一碗饭。
顾哲当时问:“叔叔,我是不是要死了?”
长脸男人蹲在他跟前,抽着烟没说话。
“他们打算怎么杀死我?可以告诉我吗?我想有个心理准备。”
顾哲当时用的是“他们”,而不是“你们”,主动把长脸男人划为自己一国,使长脸男人放松警惕。
长脸男人吞云吐雾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会太痛苦。”
“叔叔,我害怕,能不能给我几粒安眠药,我想睡觉。”顾哲眨着一双水汪汪泛红的眼睛,脸上挂着泪,“睡着就不会害怕了。”
长脸男人把手里的烟抽完,再回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可乐瓶,说里面有碾碎了的安眠药,他喝了就会睡着。
“谢谢叔叔。”顾哲央求道,“我饿了,叔叔可以把我的手松开一会儿吗?最后一顿饭,我想自己吃。”
长脸犹豫了下,最终给他松了绑。三个大男人眼皮底下,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儿能作出什么妖。
后来的事情,顾哲记忆一直很模糊。
他吃了那碗饭后,趁长脸男人不注意偷换了他的可乐瓶,长脸毫无察觉地喝掉,当场口吐白沫抽搐着死掉。
直到停止抽搐,长脸的眼睛都一直死死瞪着顾哲。
死不瞑目。
怨毒,仇恨,不甘。
后来顾哲才知道,那瓶可乐里掺的不是安眠药而是农药。
长脸死透后,顾哲爬窗溜出去,他回头看了眼,后院一个男人正拿着铁锹处理另外一具尸体。
顾哲扒着围墙往外翻,太过着急,蹬掉墙上一块土坷垃。
男人拎着铁锹追过来。
顾哲迎着风,在黑夜里没命地跑,夜风灌进衣服里,鼓起他身上的衬衫。
白色衬衫校服,虽然几天没换洗已成灰白,但是在漆黑的夜里犹如灯塔,给男人指引了方向。
顾哲兜着一衬衫的夜风钻进后山的树林里,边跑边解开衬衫,横七竖八的树杈挂划烂他的脸颊和脖颈,他紧抿着唇,不发出一个音节。
他把衬衫脱下来,扯成两半分别挂在两处。
衬衫里还有一层深蓝色的短袖,颜色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猫着腰钻出小树林,折返到原路,回到院子前。
白天时听他们闲聊,院子向北两里地有条河。
被关进这座院子的小黑屋后,他终日不见光亮,更不知东南西北。
夜色阴沉,不见月亮,星光昏暗。
顾哲握拳站在院门口,抬头辨认了会儿浑浊的星空和旁边矗立的大树枝叶,认定左手边是北方。
他一路向北跑过去,终于找到那条河。
男人有灯,夜里藏不住人。男人还有辆车,他两条腿跑不过。
只有藏在河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哲穿着衣服,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一夜。
期间,男人来过两次,甚至拿手电筒沿着河岸照了个遍。
第二天天亮,太阳高高升起,警笛声此起彼伏时,顾哲从河里爬出来,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往下淌着水。
他一路走到警车前,默默坐在引擎盖上拧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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