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在文化上并不擅长,陈洪谧说的他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吴伟业是行家里手,目视吴伟业。
吴伟业得崇祯示意,接过话头:“汉时王阳为益州刺史,至九折坡,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见崇祯仍不明白,接着解释道,“他是说:‘一个人接收了先人留给自己的身体,怎么能多次登上这种危险的地方呢!’”
崇祯听明白了,这是说他从先人手里接过国家的重担,不应该离开京城,使自己处于可能存在的危险之中。心里感叹陈洪谧果然还是这直脾气,亏自己之前还以为他也学会说好话了。他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好示意吴伟业帮他应对。
吴伟业明白崇祯意思,反问陈洪谧:“陈大人既知王阳,当知王尊?”知道崇祯不知道,自己解释道,“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这话虽然是文言,但好懂,崇祯听明白了。
陈洪谧强调:“公子当以孝为先。”
吴伟业明白陈洪谧言下之意崇祯自己是皇帝,不需要做忠臣,但得做孝子。不过他口才便给,当下辩道:“公子也得忠于社稷。”他这话是说王尊忠于职守,所以勇于任事,崇祯作为皇帝,也要忠于自己的职守,勇于任事,而皇帝不需要忠于其他人,只需要忠于社稷。
陈洪谧一噎,自知口才上肯定辩不过吴伟业,不过他是死硬的性子,为了真理绝不服软,当下目视崇祯。
崇祯也知道他性子,自己如果不认错,陈洪谧肯定还得纠结在这上面,现在没开口只是旁边有其他人不方便。他也知道自己出京这件事有些冲动,所以开口认错:“本公子此次确实冲动了,但是这次事关重大,本公子不得不来。”
陈洪谧一想就明白了,崇祯既然亲来,肯定不止是问问而已,这是礼贤下士,要请花雪出山,只是自己奏折中一直用异人二字,所以崇祯不知道所谓“异人”的年龄,只以为是个年高德勋的长着,绝想不到会是花雪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花雪在一旁听得愣住了,前面出门迎接的时候,陈洪谧愣了一下,别人不一定能发现,但花雪体质特殊,更兼习武有成,神完气足,眼神犀利,所以有所察觉,当下知道他是看到令他感到惊讶的人了。走进之后,别的人也就罢了,王承恩的生理特征瞒得过普通人,瞒不过花雪这么敏感的人,当下就知道这是个太监。那么被吴伟业这个翰林院编修和一个太监拱卫在中间的,不是皇帝,也该是个皇子什么的。可崇祯的年龄摆在那里,所以来者是谁对花雪已经一目了然。
听这陈洪谧想直言劝谏崇祯,又碍于自己,说些隐喻,当下有些无奈,插言道:“这几位不认识学生,但陈大人你对学生该有了解,不能把学生当成傻子啊!”
吴伟业听花雪如此说,有些奇怪,花雪如果是陈洪谧的学生,陈洪谧打发他退下不就得了,于是明白“学生”二字是谦词,但他觉得自己二人这几句话应该没有那么明显吧?便问:“这位小兄弟不知怎么称呼,何出此言?”
花雪见他之前出面与陈洪谧说话,便知道他就是下拜贴的吴伟业,当下道:“学生花雪,前几日得蒙陈大人赐字丰年。今日得见吴大人,实在有幸。大人刚才与陈大人的对话,显然已经将这位公子身份暴露无遗。陈大人可能没意识到,吴大人应该是以为学生猜不透,所以都没有在意。”
陈洪谧问:“丰年,我的话怎么暴露这位公子身份了?”
“陈大人熟读《孝经》,百善孝为先,的确不错。但是两位身为朝廷命官,在讨论忠和孝的时候,本能的都会选择忠。然而刚才陈大人说这位公子当以孝为先,显然是认为这位公子只需要孝就好,忠要么不需要,要么他孝了自然就是忠。符合这个条件的,就只有那一位和他的儿女们,但是结合这位公子的年龄,其身份还有什么疑问吗?”顿了顿又冲吴伟业道:“吴大人所言更是直接,只需要忠于社稷而不需要忠于君王的,除了君王自身,谁敢认下?”
崇祯见在场都已知晓自己身份,也不再伪装,气势当即就是一变:“你既然知道是朕当面,竟不行礼,反而侃侃而谈?”
花雪一乐:“呵呵,陛下,山野之人,不通礼数,陛下莫怪。而且,陛下说这话的时候站得离学生太近了,岂不闻十步之内,人尽敌国?陛下身担社稷之重,却出现在远离京师之地,更与陌生之人相距十步之内,中间还没有护卫,这可不是一个君主该做的事情。陛下要知道,君主的权利,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内:千里之外陛下管不到,十步之内,陛下与普通人无异。”
崇祯一愣,喃喃自语:“十步之外,千里之内。”越说越有感觉,当下反而躬身行礼:“先生大才,此言甚善。”直起身来,更是唏嘘:“真也是可怜,如今朕连千里之内的事情都摆不平了,反而是十步之内,朕还有些把握。”
花雪被崇祯一礼给行愣住了,他也不是个倨傲的,只是确实没有给小姐以外的人行什么礼的习惯,见此也是立即回礼,不过他也只回了一个平辈的礼仪,让包括陈洪谧在内的几人都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陈洪谧心里还为花雪解释,花雪见他时礼节也不甚周全,应该是因为花雪隐居已久,确实不通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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