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箬良久未语。
四目相对之时,她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千万层雾蒙蒙的顽气之下,沉淀着十分的正经——‘不妨一试?’他是真的,在同她建议。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落起了雪。
雪刃琼霜,割尽心头血。
轻舒一口气,她反转话锋,径自无视了他饶有深意的话,只道:“王婿不仅会说话,还很会选地方。”
见她如此,沐子羽也不深究,低眉一笑,道:“这里么……饶是雅肃清幽,也要难得殿下不弃,否则又有什么,是配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的?”
伊祁箬饶有深意的目光毫不吝啬的投在他身上,云淡风轻道:“沏雪楼声名在外自是雅致,但阁下求的,想必却并非仅此而已。”
话毕,外头楼上呼起一阵号角,沐子羽眼角轻动,不紧不慢长身而起,几步轻踱,自她身边绕过,立于阑干之前,注目远投。
她心间莫名一颤,手里轻悠悠执起钧瓷茶盏,微掀遮面,淡淡一饮。
窗外,大群的百姓经那一声号角,涌动至城门之下,蓝衣的女子亲领神机御卫,将那城门上足足吊了十日的枯骨解下,当着全城黎庶,抽骨而挫。
示众十日,挫骨扬灰。——十天前,了结林逆时,这话、这令,都是她说的、下的。
身后,他忽然道:“南拂晓,北长泽……”
声色幽幽,听似漫不经心,实则,迫心撕意。
她一怔,手指微紧。
——拂晓林氏、长泽霍氏,昔年梁夜并立于九州,这两大门庭,有别于凡尘世族,传奇于世,亦如两国一般,分立南北,遥相呼应。
可今日……
拂晓随夜室而倾颓,长泽,亦在公子无端殁后,再无嫡脉,传奇,百年璀璨后,终如流星陨落,只留叹息在人间。
伊祁箬坐在那儿,思绪因这六字而起伏,身后的人却仍顾自论道:“若论满朝文武之中,位高权重者,三公九卿,各具其职,唯太傅一位,却一身担负着造王之责——帝师,便是这天下的教养者……”
他一顿,偏转身姿,望向她的背影。
一声轻笑划过耳际,她听到他说:“殿下果真是爱才之人,更难得,魄力无双。”
以夜室旧臣,林氏后人为幼帝之师,天下之教,可不正是魄力么!
于一道深不可测的眼神之中缓缓起身,伊祁箬转过身,正对上沐子羽的眼神,面纱下,她在笑,就是不知道沐子羽看不看得到。
即便看到,他也不会懂的。
举步走到他身边堪堪一站,她看向那正行挫骨之刑的城门之下,他看着她。
玩抚着袖口,她启口轻描淡写:“本宫若是早知道林觉章姓的是拂晓林氏的林,那王婿今日可没眼福观乎此景。”
余光里,她见到他的瞳眸骤紧,虽只一瞬,她却捕捉到了。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呵……”转头也朝那刑场望去,他轻笑着,开口,却毫无忌讳的说出了九州之上无人敢说的话,提到了那个无人敢提的人——
“殿下同昭怀太子,总是有过婚约的,对太子母族之人,也不舍得施舍半分仁慈么?”
征和二十六年五月,梁夜缔结秦晋,征和帝伊祁垂以独生嫡女宸极帝姬,配婚夜国千华太子越栩,一时传为美谈。
一个,是九州之上至尊至贵的太子,仁德睿智,受万民爱戴;一个,是普天之下臻美绝慧的帝姬,文韬武略,供黎庶敬仰。
那该是多般配的一对儿啊!……没有人知道,因为那段婚约,终如蜉蝣,朝生暮死。
二十六年十月,定王重华与章灼王姬婚宴之上,征和帝下旨停婚,当夜,千华太子携章灼王姬归夜,十一月,梁帝解宸极帝姬、千华太子,定王、章灼王姬婚约,改行赐婚千华太子、章灼王姬,十二月,定王重华回营,擂鼓聚将,私自兵发大夜,自此,梁夜盟约破裂,大战,始。
有人说,千华太子泽被苍生,沉稳一世,唯做过这一件越轨出格之事,却最终为美人倾国,换得一场国破家亡,可堪哀。
而宸极帝姬,那个在娉娉袅袅的年华里,便将一怀真心都付在那一个人身上的人,对背誓毁约的千华太子,她又是怎样的呢?
——她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共兄长毁了他的家国,屠戮他的百姓,焚却那半壁江山如画,却唯独将那一人奉入九霄苍穹般对待,无人能及。
她爱的,到底只有那一人;她的仁慈,到底只给了那一人;她的心里,到底只搁放了那一人,而非那人所爱的一切。——沐子羽这样想。
这样的爱,多自私?却又多性情?
“王婿是觉得……本宫狠辣?还是质疑,本宫待昭怀太子之心?”
半晌,对这句犯了忌讳的话,她却是如此,不答反问。
沐子羽深切的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冷漠,淡淡道:“不过好奇罢了。天下女子大多逃不出一句爱屋及乌,您待太子倾国,可对他身边的人,却是……”
话到嘴边留半句,却有深意。
刑台上,挫骨之刑,已近尾声。
不曾回答他的问题,她回转话锋,忽而问道:“王婿博闻强记,可也知道林觉章所以有今日下场,是何所致?”
千刀万剐,加之挫骨扬灰,纵观九州史册,罪名较之严重者不在少数,可却从未有一个人得过这般对待。
何况,那人还曾为帝师。
永安元年,拜帝师时,圣德殿前,他是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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