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卯时顾冲虚必然还在静静地打坐运气吸纳太阳精华,可他今天认真地看了日出的全部过程,竟觉得全身上下从内而外地发出一股热切的愉悦感。明明真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增长,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得强大了几分,也不知道这是心境的提升还是恍惚间的错觉。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似是还在回想刚才日出时的余味,又像是相对无言这才无话可说。
顾冲虚心里当然是有很多话想问的,平时徐无咎一齐给二百来个弟子授课又哪有时间留给他细细发问,这时好不容易见有了独处的机会,这一连串的疑问就再也藏不住了。
“徐师兄,昨天胡小花用的那一拳明明不是剑法,为什么他还是得了论剑大会的头甲?”
徐无咎叹了一声,道:“顾师弟,你可知我道门弟子斩妖除魔,这一辈子又得经历多少生死一线的紧急关头。你今天在这儿追究胡小花违反规则,可真当你面对凶恶的妖兽时它又哪会管你有多少规矩?你若再不想清楚这一点,只怕以后迟早会吃大亏。”
顾冲虚默然,他从小到大连黎阳城外都没去过,虽然平时也听了不少妖兽的传闻,可这些凶恶的妖兽在他心里甚至比起天启大帝还要更加地遥远,更加地模糊。甚至直到他加入尧山符宗已经一个月了也还没有想到终有一天自己也将会直面这些拥有强大力量的异兽,像道祖祭典上传颂的那样挺身而出,拔剑保卫许许多多如他父亲那样没有真气和武功的普通人类。
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徐师兄,可胡小花带艺上山,你就不怕他别有所图,做出对我尧山不利的事情来?”
这问题倒是有几分深度,徐无咎先是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这才开口道:“我尧山符宗传承了一千多年,就算有些宵小之辈想要趁机作乱,可也总不能不收弟子吧。不管他们身上还有些什么秘密,只要一日不违反我尧山禁令,那便一日还是我符宗弟子。更何况,只有千日做贼,绝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这一番话既有千年宗门的雍容大度,又有些不把鬼魅魍魉放在眼中的自信与豪气,说地倒是句句在理,令顾冲虚心悦诚服。他自幼博览群书,又擅长思考,这时细细琢磨便又问了一个问题。
“徐师兄,我听说八百年前太一天尊驱逐妖兽,庇护人类,一呼百应几乎可算是天下共主,可五百年前他老人家羽化后我道门六宗就纷纷脱离庞祖的掌控,十三州也各自独立建州,混战不断,这才进入了国家时代。可这几年来天启大帝文治武功,号称空前五百年、绝后五百年的千古一帝,我瞧着又像是第二个庞祖,若真到了那时候,我六宗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这几句话说完徐无咎已然脸色大变,这个问题可算是道门的一大禁忌,他私下里也已经想过了好几遍,可像这样听人公然挑起却还是第一次。
天启大帝机缘巧合得到了上古武宗的传承,他仿照道门的修炼体系又相对应地划分出了淬体、金刚、龙象、山海、人仙五个大境界,不但是当世武道的先驱,更毫无争议的乃是天下武道最强的第一人。他最后一次出手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回恰逢皇后生辰,他孤身一人深入东海,两天后便擒了一条十多丈长的凤蛟来说是要给皇后做一套霓裳羽衣作贺礼。这下全天下都沸腾了,当时正赖在天京胡赛花那儿蹭吃蹭喝这才有幸被邀去观礼的气宗神游境修士肖师阳是这么说的:“那条凤蛟啊,啧啧,通体粉红没有一根杂毛,头上更是已经长出了两支小小的尖角,眼见得再有个三五十年的苦修蜕去那最后一层鳞皮就能飞升化龙了,绝绝对对的是化形巅峰的大妖无疑,只差这最后一步就能晋升妖仙了,真是可惜喽。”虽然不知道这化形巅峰的大妖是如何被打成原形的,但肖师阳迈入神游境都已经三四十年了,他的实力在气宗六神君中也只比老大夏师崇略次一点儿,这点儿眼光绝对是差不了的。
无论如何,从那以后就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将天启大帝和道门如今唯一的地仙归云老祖相提并论。归云剑仙隐逸出尘,走的是吕纯阳“只求身自在,不问酒势财”的路子,可天启大帝满怀雄心,任谁也不相信他无心做第二个庞太一。
徐无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半响,罕见地皱了皱眉,似是又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顾冲虚就听到他说:“这问题还是你自己来想吧。”说完他也不再给顾冲虚提问的机会,驾起一道剑光就飞身脱走,只留下了满头雾水的顾冲虚还在云崖上反复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一时之间云崖复又恢复应有的寂静,只有天空中一轮炽烈的金阳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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