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妇女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看看,那就看看吧。让了路,他们就进去了。
小楼两层,进门后,原来一间中式大堂屋,现在已经用夹板隔成了几间小房,做了各家各户的厨房,从满是泥垢的地面上看去,那嵌着铜条的拼花水磨石还是原来的。一楼现在住着三户人家,二楼也是三户。卫老师指着其中一间说,这是你和哥哥住的,还有一个保姆跟你们一起住。这间房刚好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家,她站在房里,没有要让他们进去的意思,他们只好在门外探头向里面望了望,门窗墙壁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地板被磨得凸凹不平了,凸起的都是一些木节。卫老师指着另外两间关着门的房说,这一间是我和你妈妈的,这一间是我的书房。
卫老师问那个中年女人,后面的小院子还在吗?
中年女人说,哪有小院子?后面是别人的房子。
果然,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已经用砖墙封上了。
毛子给卫老师一家在旧居前照了相,又带了他们去游览市容,然后去近郊的一个名寺。方虹宜说,她想给母亲烧烧香,向菩萨发愿,让母亲早日魂归故里。
卫老师问她母亲安葬在哪里?
方虹宜说,当时因为是畏罪自杀,火化后,就在近郊一处荒地草草埋了,放了几块大石头,算是墓碑。有一年去看,见到那里已经开荒种田了。继父去世后,买了一个合葬墓,母
亲那个x,就放了一块从当年葬她的地方拾来的鹅卵石,找人在上面刻上了她的名字。
一路上,就这么东东西西地聊着,一些事情也就渐渐清晰起来。
需要行走的地方,总是有方亚在一边挽着卫老师。卫老师便说,当年刚和你们赵姨结婚的时候,我常和你们赵姨开玩笑说,咱们再生一个女儿如何?往后走不动了,当个小手杖使使。你看,这小手杖说来就来了。
方虹宜母女在卫老师家住了一个星期。方亚要开学了,方虹宜也要回去了。临行那天,还是达摩几个来帮卫老师送客。临别时,卫老师很伤心,又是几次老泪纵横。卫老师说,年纪大了,不免想到死……
见卫老师伤感,达摩笑着说,我过了五十就想到了死。不知能不能活到您这个岁数呢?
卫老师说,是啊,只有面对死,才能将一些问题想清楚。那些干坏事的,都以为自己是长生不老的——方虹宜说,爸,这次见到您,真是很意外,而且您身体还这么好。
卫老师说,见到你们,知道你妈妈的事,也算是了了一桩大心愿……这几天,夜里常跟你赵姨聊,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回来?
方亚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放了假,我天天和外公聊天,当外公的小手杖。
方虹宜却不置可否地笑笑,想了一下说,我在那边过了一辈子,不知道这里习不习惯……那边还有我的小店,我又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在您面前,我是个女儿,在那边,别人都叫我大娘了。
方亚说,在这里你一样可以开店呀,这才是正宗的新疆风味呢。
卫老师说,你回去想想,什么时候,这儿都是你的家。
卫老师说完,就回到自己卧室,不再出来了。
方虹宜对着那边大喊了一声,爸——我们走啦,再来看您!就抹着眼泪出了门。
还是茹嫣和毛子送她们娘俩。告别后,达摩和赵姨回到家里,打开卧室门,见卫老师在窗帘后面看着已经开远的车。
怕卫老师过于耽溺别离之苦,赵姨就让达摩陪卫老师说说话。
达摩说,您写了那么多主旨宏大的文章,想没想过,写写自己的经历,写写自己的个人生活?其实里面的东西,也很大呢。
卫老师说,不敢。想过的,真要动起笔来,受不了,那等于是将那些日子再重过一遍啊。我就知道了,中国多少刻骨铭心的故事,都被它们的主人带到坟墓里去了。而那些写着的人,多数是隔着很远的。
卫老师说到这里,指了指赵姨说,你看你们赵姨,文文静静的,平平和和的,许多人说,一看呐,就是个会过日子会享受生活的人。要她来说说她自己和她们家族的事,也是悲天恸地的呀。
赵姨在一边淡淡一笑,掩饰了一丝苦楚。
卫老师说,中国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作恶者不说,因为心里有鬼,受难者不讲,是因为那伤痛太深,或作恶者不让讲。年深月久,历史就给掩盖起来。
说话间,卫老师咳嗽的次数渐渐多起来。
达摩说,一定要去医院了。
赵姨说,这些天,人只顾着兴奋,吃吃药,夜里咳,白天倒不咳。这孩子们一走,又来了。
第二天,去了医院,当即就被留下来住院了。
46
那个让人越来越恐惧的怪病,终于有了一个暧昧不明又极具汉语言智慧的名字——非典型肺炎,简称“非典”。许多老百姓初初一听便释然了,连肺炎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况且还非典型呢?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怪异的词儿,其后大半年里,成为汉语世界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最后终于到了谈非色变的地步。
海外叫它sa,音译“萨斯”,意思是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媒体遮遮掩掩吞吞吐吐许久之后才提到这个名字。
蹊跷的是,“非典”也好,“萨斯”也好,这词儿刚刚出来,在坛子上就成了非法字眼,凡帖子里有了它,便会被一套系统自动检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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