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递给她根烟,跟她说:“怎么,钱没拿回来,想跳崖?”
“你喜欢耳朵。”
“说我心太浮,你刚在饭店呢?”
“你心很脏吗?”
浮云台上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们只是过客,没留下脚印,只留了点烟灰,风一吹,也什么痕迹都没了。
谁知道他们曾来过这里?
蒋逊回到面包车上,继续往前开,没多久到了刃池。下车走了半天,才看见两道小瀑布,最冷的时候过去了,瀑布周围没有了冰晶,只剩下薄薄的水雾和沁凉的哗哗声。
那时候有个人语气不善:“不介绍介绍?”
“400一天,带你来玩儿的?”
她第一次跟人介绍景点,磕磕绊绊,枯燥无趣。
那天来的早,这里还没游客,只有一天一地,一池一瀑,再也无人见。
谁知道他们曾来过这里?
蒋逊继续向前。
青山公园,红粉翠白,花香悠远,一阵风过,花瓣如细雨一样洒落,灰白色的石椅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
那天有个人说:“我没闻到该闻的,闻到了不该闻的。”
“门口有三棵百年黑松,明霞山上还有其他地方有上百年的黑松?”
“找人。”
“找我祖宗。”
满口胡话,她半信半疑。
那时刚日出,天边一片暖红,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边上的小姑娘,游客来了,他们走了。
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什么,没照下那抹初升的旭日,谁证明他们来过这里?
蒋逊上了车,独自前行。
点荷潭,荷花未开。
灵泉,那个人第一次牵她的手,站在巨石上告诉她他两天后离开。
车子停在了232号别墅前,三株黑松郁郁葱葱,竹林像片绿色的海。
那个人说:“挖什么?泥鳅?”
“笋?”
“整座山都跑遍了?”
“爬过树吗?”
“掏鸟蛋?”
“抓鱼?”
“我不冷——”
“我热。”
只有微光的竹林中,她举着伞,晃了下竹,露珠滴在伞上,叮咚叮咚,她和那个人近在咫尺,只差一点点。
他只是个过客,不再走近,就永远是一个过客。
“蒋逊?”
一道声音,蒋逊如梦初醒,看向来人,似乎还没从梦中走出,她张了张嘴,叫不出对方名字。
“蒋逊?”
蒋逊又试着张了张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卓文……你怎么在这里?”
卓文剪短了头发,穿着件棕色的夹克衫,裤腿有灰,像风尘仆仆。他说:“我送外公的骨灰过来,中午刚到。”
“真巧。”
卓文看她脸色,问:“你怎么了?”
“什么?”
“出了什么事,魂不守舍的?”
“没啊。”
顿了顿,卓文说:“你住在山上?”
蒋逊摇头:“不住这里,住我妈那边。”
“今天怎么上山了?”
蒋逊说:“上午去了趟殡仪馆,顺便来了趟丽人饭店。”
卓文一愣:“殡仪馆?”
“嗯……我爸过世了,明天出殡。”
卓文没料到:“那……你一个人?”
蒋逊想了想,说:“不是。”
“谁陪你?”
蒋逊没答,卓文自动理解:“贺川?”
蒋逊笑了下,还是没答,她问:“怎么今天才到?”
卓文说:“前两天还有点事。”
天快黑了,卓文下午在山上逛了一圈,最后才来了这栋别墅,没想到能碰见蒋逊。骨灰还没撒,卓文跟蒋逊往回走,说:“不知道该撒哪里,浮云台那儿开阔,这里是外公出生的地方。”
蒋逊说:“哪里都好,这里是明霞山,哪里都一样。”
卓文想了想:“还是这里吧,尘归尘土归土,外公从这里来,从这里去,他会高兴的。”
骨灰盒小小一个,这么大一个人,最后成了灰,装在盒子里,就像刚刚落到这个世界的大小一般,不占地方,什么都没带来,也什么都没带走。
卓文撒着骨灰,风一吹,它们纷纷扬扬飘远了,最后不知会飘向哪,是融进土里,还是落到水里。卓文一边撒,一边说:“外公,走好……”
“外公,这里是明霞山……”
“外公,回家了……”
一声声,跟风一样飘远了,蒋逊静静看着,为那位老人送行。
结束后,卓文说:“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承载他的记忆……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接他回家,提前买好了寿衣棺材,纸钱蜡烛也准备好了,还有照片,那张照片,是好几年前照的。准备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不行。”
蒋逊问:“什么不行?”
“舍不得……想留,但是留不住,舍不得他走,他做了再多错事,做过再多补偿,那些都跟我无关,他对我来说,就只是我的外公而已。以后只剩我一个人了。”卓文轻声道,“我最后悔的是,我不知道他心里的事,让他一个人背负这么多年,到最后,我也没能好好陪着他。最亲的人,却永远无法跟对方说出最真的话。”
天黑了,又上盘山公路,路过一个又一个路灯,车的影子忽长忽短。
那时6点26分,山顶日出,她送那个过客离开,云的影子,树的影子,像有生命一样爬上坡。
最亲的人,永远无法跟对方说出最真的话。
蒋逊渐渐看不清路,她拿出了手机。
***
宁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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