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白少情穿着白衣,跨出少林寺的瞬间。
他们看着他们的盟主,不快不慢地,穿过石门,跨入那条黑黝黝的通道。
他们看着他走了,却知道他留下了什么。
他留下了力量,属于武林的力量。
第二十九章
白少情在漆黑的通道中平稳地走着。
他一点也不害怕,他根本不害怕。甚至,还有点享受此刻的黑暗。
他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平静。
他很清楚,他的表情总是冷漠,或平静无波;但他的心总是怦怦乱跳的,或常常紧绷着,像要断掉的弦。
只有此刻,说不出的平静。
像茫然在荒漠上闲荡了半世的旅人,总于明白了日从东起,而日落后,会有月儿相伴。
他笃定地在黑暗中前进着,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透出一点亮光。
亮光越来越大,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只脚踏上前,再提起另一只脚,踏前。
他的眸子,渐渐倒映出通道出口的一切。
很简单的,小小的石室。岩石的壁,深黑色的青苔爬在壁上。
一张白玉石的小方桌摆在石室中央,名贵精致,与这个简陋的地方格格不入,却意外地令人感觉亲切。
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玛瑙做的酒壶,玛瑙做的杯。
那人就坐在桌旁,悠闲地坐着。
江湖闻名的碧绿剑,被随意地搁在腿边。他慵懒地斜坐着,腰侧倚在桌子边缘,端着玛瑙杯,细细品尝着杯中的佳酿。
半眯的眼睛似乎醉了;但若是看清楚点,又能瞧见眼底的一丝清明,仿佛他无论怎么喝,都是不会醉的。
他仰着头,潇洒地又饮一杯,似乎这才发现白少情。
『你来了。』他深深看了白少情一眼。『坐。』
白少情坐下来。他发现,桌边已经东倒西歪了许多酒罐。
酒很香,那当然不是泫然不醉翁的独醉江湖,但仍然是好酒,会醉人的好酒。
『你喝了很多。』
封龙放下酒杯,温柔地审视了白少情片刻。
『每当我完成一件大事,都会有极落寞的感觉。』封龙道:『所以我总会一个人待着,喝很多酒。』
他确实是落寞的,因为他的脸上满是落寞。咋看以为他在微笑,但仔细看去,却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坚毅的轮廓上,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落寞,还有说不出的疲倦。
但已经够了。
只要一双这样的眸子,已经足够了。
白少情不知道,强悍、不可捉摸的封龙,也会流露出落寞和疲倦。他也从不知道,封龙可以凭一个眼神,让自己感觉与他贴的如此之近。
仿佛这位江湖霸者的心,就近在咫尺,像历经艰难、攀山越岭而求的灵芝,绽放在眼前。
从没有一刻,白少情比现在更渴望感觉封龙悠长平稳的呼吸。
一种欲言又止,欲哭无泪的哀切和怨恨,被冷极又热极的细流携带着,从脚底直达心田,让喉咙异常的乾渴。
白少情别过视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轻轻啜了一口,闭上眼,再猛然将杯中的酒尽倒入喉中。
酒辛辣而醇香。
醇香到喉而止,而辛辣,却渗透血管,叫嚣着冲入五脏六腑肆虐。
白少情痛快地享受着这股辛辣,仰饮三杯,才开口道:『你把真正的正义,还给了江湖。』
他的话里也藏满了落寞,被遗弃的落寞,连他自己也嫉恨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打破了近在咫尺的假象,就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封龙离得那么远,那么远。
仿佛江湖两隔,他在江的这岸;而封龙,却在湖的那头。
封龙沉声道:『正义,本来就是江湖的。』
白少情拿着玛瑙杯的手微微颤抖。
『没想到正义教教主暗中筹划的,竟是怎么瓦解正义教。』他涩声道。
玛瑙杯泛着慑人的红;而他的手,是一片扣人心弦的苍白。
『瓦解正义教何需筹划?但要让武林重新拥有真正的力量,却是一件很难的事。』封龙看着白少情,像看着一件能够让他心碎的宝物。『我要找一个人,可以领导武林重新站起来的人。他必须重新凝聚武林已经失去的力量,他必须有令人情不自禁崇拜的魅力。』
白少情仰头喝下第四杯。
辛辣灌肠,却让他冷静下来。起码,他的声音已经冷下来。『那人还必须很笨,笨到被你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笨到被你捧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后,还要千里迢迢赶来和你决斗。然后按照你的计划,继承你在武林中的地位,成为武林新的神话。』
封龙沙哑地笑起来,毫不推搪,点头道:『不错,我一直在利用你。』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切的计划,从三尺刀刺入腰间的那刻,开始。
他放他飞,看他越飞越高,看他越飞越远,看他淡泊站于颠峰,倾倒众生。
石室中藏了太多回忆,让人无法呼吸。
『我记得。』白少情忽然道。
封龙问:『记得什么?』
白少情不答。
他的手仍把玩着空空的酒杯,烈酒已经入肠,腹中的辛辣渐渐散去,散去后,竟是说不出的寒冷。
白少情冷静的凝视着封龙。冷静的眸子里,藏着森然恨意。
滔天的恨意。
『你说过——我要让正道人人敬佩你,邪道个个惧怕你。我要天下人都宠着你,捧着你,让你富有四海,随心所欲。』他冷冷地吐字,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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