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忽略太后娘娘。忧愁是做文职还是武职,愁来愁去,把自己给愁死了。做文职的话,自然得跟袁今之类的人交往,不免心有戚戚,我到现在都搞不懂那时袁今为何主动帮我,害怕被他们玩死,遂放弃。武职的话,我倒是挺中意去守城门,但我堂堂一个将军竟然沦落到去守城门,街头巷尾肯定又要热闹一番。做郎官的话,估计就只有皇上会开心到变形。其实我甚是中意禁军统领一职,不过我甚是怀疑裴沛能否去领兵打仗,虽然同是将军但他的战场素来都是京城,而且太后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想想就头大,还是作罢。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陶尚书就突发急病卧床不起。
从小行山到回京后,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他。当时信誓旦旦不再回京,求他帮我出京,结果一转眼……就差来道五雷轰顶。
探望陶尚书的人一直络绎不绝,直到傍晚,袁今也归家后,我才送上拜帖。
没等几分钟,管家急匆匆跑出来告诉我,陶尚书刚才喝过药,眼下已经睡着了。
我对他说没关系,看一眼就好。
管家左右为难,让我稍等,不一会儿,前年陶尚书生日宴上见过的那位阿婆出来迎我进府。
惊动老人家让我心怀愧疚,一路上都在向她道歉来的不是时候,烦劳她老人家了。
阿婆笑吟吟地说不碍事。
前年来陶府贺寿时,一路上觉得陶府虽然雅致,但清幽过头反而觉得阴森。今日似乎走的是另一条道,只见桃花、杏花、李花错落有致地编织成如云似雾的蝉翼罗,暗香幽浮,竹林擎着俊挺身姿直入云霄,颜色青翠,又添别样风姿,间有鸟鸣犬吠,园子瞬间变得灵秀俊逸、生机勃勃。只是凡花俗草,却觉秀色可餐,不过我的审美一直被小七质疑,他说过凡是我觉得好看的东西都需要先打个问号。
阿婆见我步伐放缓,向我介绍道:“这里以前是小姐住的园子,还保持着小姐未出阁时的模样。去年吧,小王爷您去西北跟羯赫人打仗后,老爷就搬到这个园子里住了。”
呷嗼许久,才反应过来所谓小姐正是我的娘亲。
“小姐去世后,明明连路过这个园子都不肯的。”像是在抱怨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我流连不舍地望着这些花草,感觉它们一下子充满了故事,或许还是少女的娘亲摘过某一朵花,或许她曾经躺在某一棵树下看过书。
阿婆停在一棵斜逸出来的梨树下,皎洁的梨花开得正盛,阿婆指着梨树:“也是梨花盛放的时候,王爷在这棵梨树下与小姐擦肩而过,王爷一直赌咒就是在这儿对小姐一见钟情的。那时做什么来着?对了,老爷得了幅珍贵的书法——好像是哪个大书法家的遗作,被先帝知道了,非要上府来鉴赏。也不知为什么,偏偏带上对此事一窍不通的王爷。”
阿婆的每句话都像根针刺在我的心上,不怎么疼,就是每扎一次就引起一阵痉挛,只能握紧拳头强撑着听下去。
阿婆眷念地看着娇美的梨花,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大家都以为全靠皇上劝说小姐才肯下嫁王爷,小王爷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难道,不是吗?”
“皇上来说媒后,小姐那通脾气啊,老爷都无可奈何。第二天,小姐就让贴身丫鬟请王爷过府一叙。当年王爷走在这条道上,别提多紧张,过这棵树时竟然忘记弯腰,还磕破了头。”阿婆到现在都还忍俊不禁,我仿佛看见父王一身凛然却同手同脚地走在这小道上。
摸着曾经磕破我爹额头的那棵树,真是神奇,当年的小姐当年的王爷统统不在人世,这梨花仍旧心无挂碍地绽放:“那我娘为什么还会嫁给我爹呢?”
我曾以为自己对这个问题已经释然,可问出口后又觉得害怕,不知不觉就屏住呼吸。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小姐被王爷磕破头的模样逗笑了吧!”
这能成为一个答案吗?我在心里怀疑。但看着阿婆连皱纹都笑起来的模样,又觉得这就是答案。
陶尚书睡得正沉,我坐在床边,阻止忙上忙下的阿婆。
阿婆还是笑呵呵地,双手抚摸着我的手:“小王爷你也别伤心。老爷年纪大了,撑得过去撑不过去,都是命数。”
我想告诉她,我不伤心,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可是握着她的手,什么都说不出。她摸摸我的头,贴心的留我独自呆在房里。
以前即使在日头下,也从未发现陶尚书脸上有老人斑,今天却借着跳跃的烛火看见他脸上成片的老人斑。
觉得下巴有些痒,一摸发现自己哭了。
“你来啦。”我被这声音惊醒,回神一看,陶尚书醒了。
温和的眼神里糅杂欣喜,款款地放着光,然而俄顷,飘来一朵愁云:“你为什么要回来!不是跟我讲好了,要把镇远王这个名号埋进沙堆吗?”
我愧疚不已,“咚”地一声跪倒磕头,却只能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倚靠在床头,喘着粗气,很久没有讲话。
后来他幽幽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孩子,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啊!”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西北长大的野小子变成手握天下兵权的镇远王之子,多少传奇话本的经典开头,可是在没有方向没有路标的荒地上,太子壬琛牵起我的手,邀我同行。从那时起,我就看不见自己的人生,又何谈看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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