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莞尔:“王叔脾性与儿臣甚是相投,均觉相见恨晚。”又转向王叔:“王叔,与壬琛同坐一席可好?壬琛还有许多话迫不及待地想与王叔一叙。”
“甚好!甚好!”父皇笑逐颜开,又多喝了几杯。
一片欢歌笑语中,我轻轻放开他的手。重获自由后,他狠狠地在华服上擦了好几遍掌心,确定擦干净后,他把右手缩进宽袖中,再也不肯拿出来。
我的手心里还残留着他的汗水。刚牵上他的手没多久,汗就像哗啦啦的流水似地冲出他的掌心,我竟觉得挺可爱。我意犹未尽地凑近他的耳朵,低语:“王叔,我不嫌弃你。”
他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幼虎般低吼:“不许再碰我。”
那时我以为他是因为手心爱出汗才不喜欢人碰他,特别是牵手。直到很久以后被他踹了一脚,我才发现自己多么自以为是。
父皇的病情恶化得比预想要快,自他卧床不起以后,皇宫里的局势更加风云变幻。母后很着急,完全不得章法地着急,而我多少有些无动于衷,并不是假装。
我自出生就是父皇的嫡长子,等我好不容易弄清楚皇宫是个怎样的世界,就被册立为太子。那时的我,还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要当太子,就被父皇太傅教导着怎样做一个君主。虽然说出来为人不齿,但实话实说,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从来没有主观上想去做皇帝。
二哥与四叔、七叔联手逼宫夺位之时,我十分震撼,原来这世上真有人竟如此渴切这帝位。于是我对二哥说,等我登基应了父皇遗诏之后即刻传位于他——但是二哥半信半疑以致错过时机,王叔更甚连半字都不信!其实我是真心实意的。
真心归真心,二哥的犹豫让我再一次明白,登不上皇位的东宫太子,最后的结局少不了英年早逝这一条。抱歉了,我还不想与这个世界说“别过”,而且王叔临走时拍着肩膀嘱咐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父皇下葬后我登基称帝,二哥被处死刑,四叔七叔已死但他们的亲眷部下均受牵连,暗中煽动的大哥淮王被我囚禁在旧都金昌。告别太子时代,作为代价,我身体里有某样东西,彻底死去了。
而王叔,在那场叛乱中,失去了从西北到京城、从婴孩到少年,一直陪他长大的肃真。他很痛苦,但他紧闭嘴唇,摆着一张煞脸,穿着铁甲,整日穿梭在京城与皇宫忙着肃清二皇子与大皇子的残余势力。
大半年后,百花盛开的春日,我下朝回宫,路上赵善仁着急忙慌地来禀报我,说是王叔不小心捅了马蜂窝被蜇得下不了床。实在想象不出穿着铠甲一脸凶神恶煞的王叔被马蜂蛰得下不了床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
赵善仁似乎甚是头痛,他催促着我:“皇上哟,您可别笑了。王府都乱成一锅粥嘞。”
“遣御医去了吗?”我收起不正经的笑容,问了个稍稍正经点的问题。
“去了,去了。又统统被小王爷赶回来了。”
“怎么回事?”
“皇上,您快去吧。去喽您就知道了。”
还未进屋,远远地听见肃喜急得带哭腔的声音:“王爷,太医说了,这药膏必须得擦,擦了才能解毒。”
“滚!老子说了不擦!”他咆哮着。
屋内一阵混乱,推开门时,刚好看见肃喜被踹倒在地,不光嘴角他的脸颊上也有些淤青,看来这全武行已经开演一阵儿。
王叔咧嘴皱眉地单手撑在床上,看见我登时转身俯卧下,将脸埋进枕头里。
我问他怎么会被蜇伤的怎样,他哼哼唧唧地含糊其辞。问他为什么不擦药,他说稍后就擦让我回宫。我说那我来给他擦,他立刻翻身起来,屁股不小心落在床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也不忘记吼我:“不许碰我!”
我轻蹙眉头,旋即舒展:“不疼吗?”
他红着双眼,警惕地扫视周围所有人:“我自己来!不许碰我!”
“后背上的伤口,您不是够不着吗?”肃喜哭着控诉他。
他的嘴唇干裂苍白,脸颊上挂着诡异的红晕,脖颈上汗珠如注:“你闭嘴!”
我柔声劝诱:“王叔,只擦后背,好不好?其它地方自己擦。”
“不用你管!”他恶狠狠道。
他的话像冰冷的箭插进我的胸口,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固执地拒绝别人的帮助,但是很明显,我在王叔眼中,与肃喜一般,还是别人。
我从肃喜手中拿过药膏,强硬地扒开他的衣服:“朕命令你,不许动。”
命令并不管用,他剧烈地挣扎,无差别地攻击任何想要靠近他的人,混乱中,我被他踢中胸口。
我捂住胸口,赵善仁唧唧喳喳地扶住我:“哎呦,皇上,伤着您了吗?唉哟,这可怎么是好?”
推开赵善仁,控制住忍痛的表情,我叹一口气:“安静点,吵得朕脑仁儿疼!”王叔那一脚没用上十成力气,也有六七成。他踹上胸口那刻,我简直难以置信,但随之而来的疼痛刺激我体内的血液全部冲向头部。只是一生气,事情会更加棘手。
我没有看他的表情,转身出去:“也让王叔一个人安静会,都出来吧。”
我大步在王府里兜圈子——王叔今天十足一个不可理喻的小孩,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就算逞强也要保持稳重的派头,矜矜业业地想要当个可以被人依赖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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