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那几年,朝中对父王的批评之声渐起,不少言官弹劾他拥兵自重、藐视皇权,闹得厉害了,直接跑到先帝跟前让先帝提防我父王起兵谋反。武官们自然回护父王,那年头受过父王提拔点拨恩惠的武官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朝中一时间文官武官相互攻讦,场面声势浩大,甚至有不少文官当庭以头抢柱,誓要以死明志。其时,父王正在西北与羯赫族打得热火朝天,先帝寄去一封家书,说有人托皇后说媒想要当我的后娘,又说朝中有人生事望他万事小心。父王抽空回书一封,他与陶小娘子情比金坚,即使天人永隔也不变分毫,竟有人谋划着要改朝换代,实乃痴心妄想,还说他最近与羯赫打得艰难,原本还奇怪粮草供应怎么越来越迟缓,原来如此。又抽空写了几封骂人蠢蛋的信一并寄给先帝托先帝转交给季老屠夫等武将。先帝挑了个上朝的日子,将父王的信当庭一一念了。父王写给先帝的信很温和,勉强算个谦谦君子富贵王爷,但骂人的信就是浸淫边境战场十数年的泼皮无赖作风,而且父王压根没料到先帝会在朝堂之上将他的信公之于众,因此兴之所至时便任由逸兴遄飞,代为宣读的公公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先帝就拿过信亲自宣读。无论多么污秽不堪的话,他始终用一种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口吻读出来,场上的文武百官无一不噤若寒蝉。这件事本应是父王的一件丑事,但因为亲历者都觉得当时那个场面实在微妙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全都心照不宣地再三缄口,结果就不了了之。倒是偶尔听父王向先帝抱怨这事做的不太地道,看他的私信不说还当众宣读,实在有损他的英名。先帝笑得促狭,你把信一并寄给我不就是给我看的吗?
先帝的老七出生那年,老三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年方八岁。壬琛是先帝的嫡长子,他本不意这么早册封他为太子,但是他的老大老二有个权臣外公权臣舅舅,为了将他们的孙子侄子扶进东宫,在朝中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于是先帝来了招釜底抽薪,册立嫡子入主东宫,派老大去西北历练,老二去东海。那时先帝尚且康健,朝中势力错综但他还能威压抗衡,但不到一年,先帝的身子竟然垮了,两年后先帝召父王回京,理由是一别经年甚是想念,实则托孤。父王应召回京,那年我十二,父王已五十二。
先帝这一辈子当皇帝当得着实辛苦,他的母家没什么权势,从小就看人眼色长大,说得好听点就是他从小就会审时度势,当年他的哥哥弟弟们争皇位争得热火朝天,他一封奏折自请去了边疆,父王虽然比先帝小三岁但比他早一年参军,所以等先帝到了边疆,父王已经颇有些王叔的风范。等先帝的哥哥弟弟们死的死、贬的贬,皇叔叔看来看去觉得自己子嗣凋零,定是他早些年争皇位造的孽应在了自己的子辈身上,思来想去终于想起先帝。先帝回京时,已是一表人才,身如修竹面容刚毅,谈吐从容,做事干净利落,手段历练,皇叔心中渐渐属意先帝,面上不动声色地任由老四与老七闹腾,私底下却留下遗旨传位先帝并且将先帝托付于父王。
皇叔的遗旨公布天下时,大家都被惊掉了下巴。一直到先帝儿子女儿生了好几个,我的四、七两位堂兄仍是不愿意相信他们的皇帝爹爹竟然将皇位传给闷不吭声儿的十四。所以他们俩装作老实,一直在背地里给先帝添乱子。先帝忍了一辈子,终于在再快要殡天的时候醒悟,哪有老子忍一辈子再让儿子忍的道理?他手中有刀,善刀之人也有,万事俱备只需他狠狠心。
父王应召回京不过五月,皇叔已经病重到卧床不起。皇叔殡天的前一月,大金忽然陈兵东北边境,守将胡寿节节败退向朝廷请援,皇叔在病榻上与满朝文武商议两个通宵最终决定派父王领兵驰援。父王没有带上我。那时,几乎人人都知道皇叔要死了,太子的母后及她身后的外戚势力很是忌惮镇远王府——也就是我父王,他掌握着这个国家的绝对兵力,只要他拥护哪位皇子哪位皇子就可以登上帝位。忧虑我父王最深的还是皇叔的肱骨之臣,他们怀疑父王会拥兵自立,特别是在这种关键时候竟然让父王领兵作战,无疑是放虎归山——壬琛曾经告诉我,那段时间他的父王一直不大爱讲话,无论哪个妃子皇子侍奉榻前,都得不到他老人家的垂青,可唯独在殿上力挺我父王出兵东北时,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比他生病前还要气势凌人,像极回光返照,满殿的大臣们惊讶疑惑直至惊惧乃至唯唯诺诺。于是父王留下我,作为人质,也作为他忠心耿耿的证据。
父王与先帝两个人,一辈子互相信赖,又用尽一辈子不遗余力地为对方做了许多事,博取对方的信任。如果我与壬琛的关系,也能够像我父王与先帝那样,做一辈子真正的知己,该有多好。
先帝握着我父王从东北传回来的捷报咽下最后一口气,京城的暗涛汹涌瞬间就演变成巨浪滔天。在权谋与野心交织的苦雨凄风中,我在京城五百里开外的离离原上就地斩杀了四堂兄与七堂兄,两人头颅落地时还保持着双目圆瞪的状态,满脸的难以置信。确实,人呐,是经不起纵容的生物。先帝死前曾发密旨于我,赐我虎符调动蛰伏安阳山的西北军,一旦发现郑王、燕王进京,就地处决。我的两个堂兄到死都没想到纵容他们一辈子的十四弟竟然会来这么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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