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阿染一直都被人带着走。被爹娘带着走,被老鸨带着走,被客人带着走。今天这一次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往前走了一段,阿染忽然回过头。
地还没扫干净呢。阿染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五年之久的地方,在心里默默地想。
留兰那边还没有动身的意思,正在屋子里看一封信。见阿染背着包袱进门,便饶有兴趣地让他打开看看。
阿染早有预料,不动声色地打开包袱,里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两碎银,一身冬衣,还有两个冻硬的窝窝。
“阿染真可怜,连个配饰都没有。”留兰同情地抱住阿染,伏在他耳边说,“以后好好听话,我送你许多许多漂亮的好东西。”他的双手暧昧地在阿染身上游移,愉悦地询问:“戴在这里……还是这里”
阿染不敢动。留兰摸得他有点疼,可倘若真在正被抚摸的部位戴上饰品,阿染怀疑自己会活活痛死。
“但阿染若是不听话,我就要从你身上拿走一点好东西。”留兰呼出的热气拂着阿染的耳朵,吐露的话语却令人浑身发寒,“阿染身上,最漂亮的就是这只碧色的眼睛。若是放在水晶樽里,摆在案上,一定好看得紧。阿染,你说呢?”
“别挖我的眼睛……”阿染低声道,像是在恳求,又像是无奈地呢喃。
留兰轻笑道:“我怎么会挖阿染的眼睛”他终于支起身体,放开了阿染。阿染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留兰取出一个小包袱,塞进他怀里。
这个包袱看起来十分朴素,蓝袱皮随处可见,一点都不显眼。可阿染用手一摸,里面是个小匣子--他立时明白了。
“阿染好好拿着,可别随便给别人呀。”留兰笑眯眯地看着他,“这里面,藏着人人想要的宝贝呢。”
“人人想要”这四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仿佛在暗示什么,又像在单纯强调宝物的贵重。
是的,孟大侠就需要它。阿染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嗯,不行。”留兰托着下巴想了想,摇摇头,突然伸手将包袱抢了回去。阿染毫无反抗之力,惊出一身冷汗,又不敢表现得过于热切,只能疑惑地望向他。
“我刚刚想到,若是阿染不小心将宝物弄丢,或者干脆送给了什么男人,可怎么办呢?”留兰故作为难地问。
阿染见状,便知留兰早已做好打算,此时只是故意为难,就垂下眼,沉默着不说话。
“让我想想……唔,不如这样。若是阿染弄丢了宝物,我就把阿染这里、这里和这里都穿上金环,用珍珠链子连起来,吊上小铃铛。”留兰边说边用手指点着阿染的身体,每一个位置都让阿染胆战心惊,“我记得阿染练过舞。虽然跳得不好,但配上这一身,舞起来一定有趣又好看。”
“不行不行。”不待阿染求饶,留兰就自言自语地摇头否定,“阿染是个小财迷。若真给了金子珍珠,阿染一定会想办法偷偷逃跑,把珍珠换成银子。”
阿染此时正在胡思乱想一粒多大的珍珠能换多少银子,闻言顿时一惊。
“还是照刚刚说的,拿走阿染的眼睛吧!”留兰一拍手,仿佛解决了什么难题,兴高采烈道。
阿染微微睁大双眼,又紧紧闭上,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的眼睛。
“挖出来的眼珠会慢慢干瘪,时间久了就不好看了。还是放在阿染的眼眶里最好。”哪怕闭着眼睛不去看,留兰的笑声依然清晰地传入阿染的耳膜,“我正好有一粒药,服下之后,倘若不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服用解药,便会在第五十日天明时分变成瞎子。此行大约要走三十天的路,这粒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一句,声音陡然靠近。阿染一惊,忙退后几步,却已经晚了。
一只手牢牢钳住阿染的下巴,轻而易举捏开他的嘴,一粒药丸顺着喉管滑下肚子,只在口腔中留了一点微甜。
“阿染,好好保护这天下至宝吧。它就是你的眼睛呢。”
阿染怔了一会儿,呆呆地抱紧被留兰重新放回自己怀里的包裹。没有理会留兰略带嘲弄的语气,他抬起头,很认真地恳求道:“留兰大人,既然您要带我走。我的卖身契,可以毁掉了么?”
留兰微微有些诧异,可想了想,温和地笑了起来:“当然。我这就派人--”
“让我自己去吧。”阿染小声道,“十二年了,我想亲手毁掉它。”
留兰的耳边,似乎重叠地响起了一个熟悉而稚嫩的声音:“等我长大了攒够银子,就要亲手毁掉那个卖身契,自己走出这里。”说这话的时候,阿染还很小,像块刚出锅的白糖糕,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
就是这个小点心似的家伙,却能安慰地拍着哭泣的自己,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并且一连坚持了十二年。
“好啊。”留兰笑了起来。
暖香阁娼妓们的卖身文契皆藏在一处。阿染将藏着天下至宝的小包袱系在身上,低头跟着燕老爹进入存楼。
“阿嚏!”燕老爹一打开门,先打了一连串大大的喷嚏,鼻涕口水流了满脸,忙拿了帕子擦拭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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