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的一生,会否只是个秦淮梦?
露生又像在他身边,清艳地笑着,说,“把你那个歌儿,再唱一遍罢。”
他们走遍了这世界的许多地方,直到再也走不动,停在洛杉矶旅居数年——他在加大医院的楼下,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在热情地拥圌吻。
他很想叫住他们,而他终于没有动。求岳想,他们交错的时间,终于在那一瞬间重合了。
他让律师致电南京,律师告诉他,海龙集团捐赠翻修了土桥墓。
而世安和白杨,终于来见他。
这一生许多遗憾,但终究也算圆满。
金求岳看看白杨,又看看世安,脸上渐渐泛起红光,眼中露出奇异的光亮。
大家都明白,这位老先生真的要去了。
“把我们带回南京去,”求岳说,“洒在长江里。”
再往后,白杨和世安,就再也听不清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内容,金求岳望着虚空,白杨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哼歌。
那旋律十分熟悉。
像是张震岳的《爱我别走》。
白杨不知他何以这个时候哼这首歌,既觉得困惑,又觉得伤心,只是不住地流泪。
而金求岳哼着歌,呼吸亦随着哼唱,逐渐断续。
生与死都是人生所无法回避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重逢有喜悦,离别亦未必悲伤。又或者,求岳一生等待的,正是归去的这一刻。
求岳去了,留下遗嘱,变卖的比佛利豪宅,一半留给了世安和白杨,另一半则委托他们建立一个基圌金,旨在抚恤所有在世和离世的抗战老兵。
他们遵照求岳的遗嘱,将骨灰带回了南京。知情和不知情的人都出席了江葬,不止秦淮梦剧组悉数到场,市政圌府亦派专人参礼致哀。
世安眼看星星点点的人世的灰烬,随江风入水,轻声道:“玉阶生白露,玲珑望秋月。他的名字是为了露生取的。”
情之所系,生死何如。
白杨回到家,便把墙上的南小鸟摘了下来。
世安有些好笑:“书画何辜,挂着也就挂着了。”
“不要。”白杨说,“南小鸟我是很喜欢,但金求岳也是我的朋友。”
他把南小鸟卷起来,收在柜子里,又看着世安:“金世安,你写个字挂在这儿吧。”
世安逗他,“写什么,红双喜吗?”
“随便什么。”白杨又脸红起来。
世安牵着他,走到书桌前,思量片刻,研墨落笔。
白杨看他写了“笙磬同音”四个字。
“什么意思?”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世安在卷首一侧另用小楷写着,“这是小雅里的句子。先人之德,没齿难忘,只愿咱们好好活着,别辜负他们一腔沥血壮志。”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又是春天来了。
世安和白杨信步去了狮子山,再登阅江楼,旧情如旧,春光如新。两人携手,想起初来此处,凭楼观江,两人心中无限柔情,亦觉无限感慨。
虎踞钟山,龙蟠石城,十朝古都,风姿缱绻。放眼远望,连绵青山葱茏锦绣,江流万里,车水马龙。
在他们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地方,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时候,这城市历经江南的月,秦淮的风,胭脂蘸酒,花容浸泪,万众浴血,炮火硝烟。
而世安和白杨知道,这青山绿水里,眠着忠骨,宿着英魂。是多少人斩断相思,抛家别眷,生离死别,才有今时今日,他们在这城市里许多新的浪漫传奇。
金陵情韵有柔肠,亦有铿锵,自六朝始,而绵绵以永。
依然有无数人在这城市的时光里,恨过,爱过,死过,生过,别离过,又相聚过。
而南京就静静站在这里,如山如河,如吟如诉。时间并不为任何人所停驻,而记忆亦不因春去秋来而湮没。
时光给人们的手腕,刻上看见或看不见的红线。
春江水暖,远远的鸿雁列阵成行,是早知春意的鸿雁,振翅高空,凌云而去。
“金世安,有大雁哦。”
是的,雁去了,还会回来,春去了,还有无数个春天。而他们牵着手,手心是缠绕终生的红线,这线连着他们奇迹般的八十载,像晴空绵延不尽的游丝,像这尘世里万丈情丝,被时光编结成绵绵不断的故事。
是铭刻在这城市里的,永不终结的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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