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转眼已过了六七个月,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凛冽,一到冬日,各地的攻势也就渐渐缓了下来。
金陵城里有人一脸疲倦地抵达了朝阳门,身后数十个彪悍的武士随扈,他们都身穿战袄,腰间配着陈旧的牛皮刀鞘,脚下的靴子已经斑斑地落下底皮。
如今金陵的卫戍森严了不少,门卫在这儿自要加紧盘查,有人要上前去,却有一个武士勒马出来,正色道:“英国公张辅张副将大驾,尔等想冲撞公爷么?”
那守卫立即噤若寒蝉,连忙退到一边,放张辅人等过去。
张辅的脸上已是苍老了不少,颌下一道弹痕格外的引人注意,他满是疲惫地从江西赶回来,只是因为战事渐渐趋缓,这才趁着机会告假回家,歇养一些日子。
回到金陵的时候,张辅发现这里依旧还是老样子,一成未变,仿佛时间永远都定格凝滞,这不禁让张辅想到了许多传闻,传闻在谅山军的领地,几乎所有地方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离家三月便可不知归路,这句话固然是有些夸张,却也绝不是空穴来风。
据说广州那儿已经大大不同了,那里已成了继海防之后的第二大商港,天下诸国的商船都在那里停靠,谅山人还在那里修建铁路,动用了民夫十万,浩浩荡荡,不知糜费几何。
又听说谅山的新兵正在源源不断地进行补充。数以十万计的军马不知疲倦地进行操练,新式的火铳和火炮更加犀利,已经逐渐开始列装。
在金陵。张辅所见的,俱都是如临大敌的惊恐,可是据说在广州,那儿却是歌舞升平,仿佛战争与他们相去甚远。
打了近两年的战争,张辅这个将军实在是累了,这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也确实立下了不少功劳,可越是因为长久的鏖战。才让他真正意识到,这场战争迟早要接近尾声,朝廷胜利的希望可谓微乎其微。
他见识到了谅山军的可怕之处,即便是相互拉锯。对方的战力也足以教人恐怖,那种有组织的进攻和撤退之法,几乎贯彻到了每一个人,那种即便是被一营人马被十万大军围困,亦是能有组织的进行突围,那种即便弹尽粮绝,也能做到在战斗最后一刻,依旧坚守纪律的手段,是明军远远及不上的。
谅山军一切都有组织化。看上去是照本宣科,甚至一些东西让人觉得迂腐而可笑,可是真正地成为了他们的对手。张辅才知道,这种手段的犀利之处,他们每一次进攻,即便侧翼没有任何敌人,必定会有专门的人马负责拱卫两翼,他们即便是大获全胜。也绝不会乱哄哄的进行追击,他们即便撤退。亦有专门的殿后营队负责阻击,以确保主力安然无恙离开。他们发起冲锋时,是以队列的方式,尽管不快,可是一旦冲杀上来,却往往能以一当十。
他们的每一个士兵受伤后,都会有专门的救治人员将其拖下火线,送往后方疗伤救治。他们的伙食极好,甚至连火铳,每日都必须得保证有猪油来擦拭,甚至于,他们并不急于将所有的赌注全部押上来,而总是乐于将军队进行轮替作战,每逢三月或者半年,总有新抵达的军马进行补充,一些疲惫的将士则撤防到后方去休整。
对方的主帅何健,显然并不深谙于什么兵法,永远没有所谓的调虎离山,没有什么金蝉脱壳,更不会有什么十面埋伏,可是他的战术十分谨慎,步步为营,一旦需要,只要对着图纸一声令下,紧接着战斗便开始打响,二十多万前线的谅山军便纷纷出动,或是主攻,或是掩护,或是堵截,即便两个营相隔数百里,却仿佛都能有默契一般进行配合。
而这一点,却是明军永远都做不到的,也正因为如此,张辅才将丘福佩服得五体投地,丘福虽然焦虑,虽然不安,虽然已是油尽灯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可是他手里掌着这看似吓煞人的数十万官军,实则实力却与谅山军相较悬殊,却总能站稳脚跟,如今赣州已经失陷,吉安府亦是接近不保,不过万幸的是,这明军至少熬过去了,熬过了一年。
至于明年呢……
张辅只能苦笑以对。
据说谅山人力保铁路的贯通,而一旦谅山军加强了补给,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张辅已经很难想像了。
他此时回京,只有一个目的,要钱要粮,要朝廷增派一些新军,进行增援,明军的反击已经越来越无力,丘福急需得到一些攻坚力量。
于是张辅在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入宫觐见。
等他见到了朱高燧,顿时大吃一惊,因为陛下的脸色实在是可怕得吓人,这青黄不接的脸上,未老先衰的模样,让张辅的心沉到了谷底,张辅带着几分悲凉,拜倒在地道:“微臣张辅,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高燧不自觉地呆滞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他打量张辅道:“噢,张爱卿,不必多礼,你在江西立了不少功劳,朕知道你的事,此番你回来,朕很高兴,很高兴哪,怎么样,江西那儿还好吧,朕缺的就是你们这些肱股之臣啊,朝廷太需要似你这样的顶梁柱了。”
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张辅,朱高燧便发出了许多的感叹。
张辅却并没有感觉到欣慰,只是感觉到有几分穷途末路的感觉,陛下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感觉这位陛下已有些无可奈何了。
张辅忙将江西的战事一五一十的禀告,为了要钱粮还有兵源,他倒也说了实话,将江西那儿的难处统统都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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