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票面印刷的格式再熟悉不过,叶祺扫了一眼座次,疑惑道:“第七排,还在中间?你又去找罗祈衡要票了吧,否则怎么拿得到这么好的位置。”
“那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筷子尖在火锅里拨弄了几下,很快拣出一条肥硕的青蛙腿来放进叶祺碗里:“快吃吧,七点半开场。”
一场戏就是一场梦,灯光亮起,掌声如潮,造梦人们便纷纷再次出场,笑容满面地向观众谢幕。所有的死者都可以复生,或许前襟还沾着同台之人太过入戏而流下的泪,但在这一刻,一切都已曲终人散。
陈扬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邻座掉下来的饮料瓶,蹲下去捡了才跟着全场鼓起掌来:“叶祺?别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台上,戏已经演完了。你不是一直说最近几年顾修齐进步神速么,现在你去后台叫人传话,就说你是路程那本欧游记的译者,可能顾修齐会同意见你。”
叶祺转过头看着他,思索几秒后真的开始往外走了。
陈扬有些惊讶:“这才第一次谢幕……你还真要去后台?”
“先去买束花,总不好空手去慰问。”
既然身边的人都已经让开了,陈扬只好也随着他挤出去,嘴里小声地嘟哝着:“为什么非要去看啊……不就是演员么,有什么好看的……”
叶祺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背影挺拔清隽:“顾修齐就是比你好看。”
这天叶教授穿了件短的皮夹克,一条米黄的工装裤,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快四十的人。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图书馆里的陈年油墨味,连掏钱包付钱的动作都儒雅得无懈可击,就像一本礼仪教科书上的范例。
陈扬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去买花,而是选择了站在他后面,隔了一段距离细细打量着他,然后十分无奈地发现:他从不会觉得任何人能比他的叶祺好看,任何人。
如果时空与因缘都发生了错乱,他不曾与叶祺在大学里朝夕相处,而是各自成立后相遇于某个稀松平常的夜晚,或是在商务场合与这么一个一表人才的口译员萍水相逢,陈扬认为自己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接近他,最后得到他。
叶祺那里有着太多陈扬失落的梦想,比如不染尘嚣,不计银钱,不求虚名。在他奔波于尘世的这么多年里,他也如每一个寻常人一样,质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由自主地感到筋疲力尽。可他当年的全部梦想就存在于他的生活中,每天每夜与他耳鬓厮磨,还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趋向于最完美的模样----
无怪乎陈扬觉得他最好看。何止好看,简直惊为天人。
这个占尽陈扬之宠,还公然宣称别人更顺眼的家伙捧着一束百合转过身来,一朵一朵皆开得肆无忌惮,活像一大把咧开的娃娃嘴。陈扬陪着他往侧面的入口走,顺便替他开了通道的门。
叶祺似乎很享受这份始终如一的殷勤,趁着陈扬稳住门,自己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吻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陈扬笑着拉住他,把这亲吻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不怕有人看见?”
叶祺空出左手来牵着他,低眉含笑:“有人的话,就嫉妒死他们好了……”
路程与顾修齐的私交有多好,这几乎是全国人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对于一红就是二十多年的顾先生而言,除了罗祈衡这部分之外的所有隐私都已人尽皆知,从他喝咖啡加多少糖多少奶,一直到他每场戏之后要到第二次谢幕才笑得出来。路程在艺术圈里的姿态一贯孤绝,移居英国后更加杳无音讯,只有这个顾修齐是他“为了忘却的记忆”(顾薇语),年年电影节都会跟南方一起飞回来,只为了给顾修齐捧场。
后台一片忙碌,叶祺随便拖住一个年轻的助理说明来意,不久便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音,“顾修齐请二位到化妆室一聚”。
大牌明星的化妆室都是一人一间的,顾修齐的就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里面显然不止他一个人,隔着门都能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笑语声,隐约能听到“路程”、“西区改建工程让他很郁闷”之类的只言片语。叶祺敲门后转头与陈扬对视了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应门的人就一下子拉开了那扇薄薄的门板。
屋里有三个人,顾修齐、罗祈衡、南方。三人或站或坐,不约而同地带着笑容,一看便知方才的气氛极好。
叶祺大约半年前还见过南方,那次是为了对欧游记译稿做最后修改的事情,现在看他也依旧是老样子。之前的交集仅限于工作,在这样的私人场合见面还是第一次,南方快步走过来与叶祺握手,视线从他与陈扬紧扣的手上一扫而过:“真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们,幸会幸会。”
然后又向陈扬伸出手去,同样真诚有力地晃了几下:“初次见面,我跟你身边这位之前合作过……还需要我自我介绍吗?”
叶祺笑笑,把手里沉甸甸的花束交给迎面过来的顾修齐:“不用,我们都是路程的读者,您和路程的名字永远是连在一起的。”
顾修齐当然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听到这里便显得格外生动起来,一面去安置百合一面应着:“名字连在一起,要回国可一直只有南方。那些玩意毕竟是他写的,凭什么让南方来来回回地跑,到处替他联系翻译和再版……哼,他要是老待在格拉斯米尔不肯出来,温德米尔湖都快有水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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