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我想请问你,依本朝律令,吏若受贿,该受何罪?当受何罚?”
钟繇对本朝的法律条文倒背如流,应声答道:“‘受赇以枉法,及行赇者,皆坐其赃为盗。罪重於盗者,以重者论之’。前汉文帝时,更明下诏书:‘吏受赇枉法,即弃市’。”
“吏若监守自盗,又该受何罪?受何罚?”
“‘主守而盗,值十金,弃市’。”贪污够十万钱就弃市处死。
郭图背诵荀贞那文册上所记的内容:“‘阳城长受赇,少算冶家铁税’、‘某县长监守自盗’。如此,则若按律令,这两个六百石的县长很有可能就会被弃市处死了。……,我再请问你,除了这些处罚外,国朝对赃吏还有何处罚?”
“本朝安帝前,并坐及其子、孙,三代不得为官。此令因当时太尉刘恺的建议而取消了,然在先帝桓帝时,梁太后临朝,又诏令‘赃吏子、孙,不得察举孝廉’”。
“这样,这两个县长的子、孙以后就不能被举孝廉了,基本断绝了仕进之路。……,《春秋》之义,善善及子孙,恶恶止其身,所以进人於善也。因其祖、父之故,断其子、孙仕进之路,元常,何忍也?……,这且不说,我再问你,除此之外,对赃吏还有何处罚?”
“坐及举主。‘举非其人,并正举主之罪’,轻则左迁,重则免职。”
“这四个不法的县令长中,就我所知,至少有两个都是因被举为孝廉、茂才而入仕的。我虽不知其举主为谁,但有资格举人为孝廉、茂才的不是两千石的太守,就是刺史、三公、九卿,皆为国之重臣。因此二不法县令长之故,他们也要被受到牵连。……,元常,处罚一个不法的县令长容易,但是你就忍心让那么多的人受其牵连么?”
……
荀贞与荀彧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郭图先是说若将郡北清空,会不利太守日后的施政,接着又说如果这样做,会显得‘法太明,罚太重’,恐怕都只是借口托辞。他之所以不同意‘澄清郡北’的真正原因应正是此句!……,说是‘不忍太多人受牵连’,实为担忧会因此招来报复。”
……
这的确是郭图不同意“澄清郡北”的真正原因。并且,他这一句,也说到阴修的心里去了。
阴修之所以也不太愿意“澄清郡北”正是出於和郭图一样的顾虑,会牵连到太多的人。行贿者、赃吏的子孙倒也罢了,赃吏的“举主”却全是朝中重臣。——他实在不想因此得罪他们。
这还只是赃吏。荀贞的那个文册上且记了许多郡北豪强的不法事。
前汉有句话:“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豪强们也都是各有些背景的。别的不说,便说那个沈驯,他女儿是赵忠侄子的小妻。处罚了他,会不会得罪赵忠?
贪官的“举主”是重臣,豪强的背后是权宦。阴修怎不为难?就像荀彧说的,他质性谨慎。他愿意举贤扬善,但他实不愿诛恶去奸。因扬善可得贤名,而诛恶却很有可能会招来祸患。
他转目钟繇,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
钟繇说道:“公则,君家世代衣冠,儒学传家,当博通古籍,熟知古事。我且问你:本朝自前汉始,便经常会遣使微服单行,观采各地州郡的百姓风谣,以此来考课地方官吏,民赞则褒,民讽则黜,此是为‘举谣言’。此制,是本朝独有的么?”
“自然不是。”
“那是源於何时?”
“周时便有此制,名为采风。”
“‘天子听政,使公卿至於烈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庶人传语,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此句出自何处?”
“《国语》。”
“何意也?”
“圣天子当朝,当广开言路,听百姓疾苦,然后行政,方能不悖。”
钟繇挺身跽坐,大声说道:“北部督邮至任,暮入阳翟,拜见过明府后,晨即出城,不辞劳苦,行访九县,是为了什么?一去二十天,回来后连督邮舍都没有进,过门不入,征尘未洗,便夤夜求见明府,又是为了什么?正是为了给明府开言路!
“……,你也看过那文册了,郡北的那些不法吏民,贪暴残暴为民患,人民嗟怨已久!吾曹既然备位郡朝之中,就应该上为明府分忧,下为百姓解难。何来‘若将册中之人全部治罪,则不可’之说?又何来‘就忍心让那么多的人受其牵连’之说?宁让十家、百户哭,不让半郡八十万百姓哭!孰重孰轻,公则,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他的声音很大,震动屋瓦,传出堂外,在夜中传出甚远。
……
郭图猝不及防,被他骇了一跳,但随即缓过神来,反击说道:“令祖乃海内大贤。吾闻他昔年授徒常千余,每教弟子律法,必言‘慎刑’二字。我与功曹同朝为吏,亦久相识,也常听功曹说:‘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政之道当在宽仁,刑与德间,应以德为主,以刑为辅。此言甚是!奈何今对郡北九县,必欲杀之而后快?慎刑二字,哪里去了?”
听他听到了自家祖父,钟繇改跽坐为跪坐,放低了声音,端正地说道:“慎刑,是为惜民。除民贼,更是为了惜民。此两者并不违背。”
“惜民”这个原因是无法反对的。郭图哑口无言,顿了顿,也只好不再提“慎刑”二字,再次改口,说道:“惜民是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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