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没什么异常,只是这声音...
“哎呀,大川啊,都说了以后这些事儿让你三牛哥帮你做就可以了!你眼睛腿脚都不方便还出去跑,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隔壁大嫂听说话是个热心人,顾郁之本来心里存疑,听完这声称呼以后更是惊异,他蹑步走上前去,躲在柴门口看过去。
“不要紧的,这么久也习惯了...”破陋农舍前一人拄着木拐背对顾郁之。
“唉,”隔壁大嫂拿着簸箕在鸡棚前喂食,也不抬头,“那你今天没去那衣冠冢前守着吧,万一今天你要等的人恰巧来了怎么办呢?你眼睛也看不着,这一个错过去可不坏事儿啊!”
那男子好像摇了摇头,说道:“那就接着等,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等到他的。”
说完他一手拄木拐,另一只手用木拐探了探身前的路,转过身坐在了门舍前,随后将手中木拐一放,摸摸索索地碰到了门台阶上的一碗水,端起来喝掉。
顾郁之探头查看,只见那人双眼上缠着一层棉纱布,布下双眼的位置深深凹陷,面色灰暗消瘦,尽管身着破陋,但还算整洁。
如果说刚才还在惊疑,那么这一眼,顾郁之算是直接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就算是黄天白骨,红颜骨枯,他都不会认错这个人。
一个人,身形会变,容颜易改,但熟悉的感觉不会变。
就算奈何桥上走三遭,他也能认他出来,那人已经刻进了他的血肉里,骨头里,他就是忘了自己都不会忘了这个人。
顾郁之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急忙把手放在嘴边咬住,慎防自己会因为激动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他几乎是屏息在听接下来的谈话。
“大川,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会来呢?也许他早就去往中原之类的地方逃荒落户了呢?”
“他不会的,他一定会来衣冠冢的。”
“啧,每回问你就这一个答案,”大嫂小声抱怨了一句,又接着说:“那你见...不对,那你等到他以后怎么就知道是他了啊?”
男子像是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又摇头笑笑:“不知道。”
“就这么等着?要不以后每看见一个人来上香的都问问他是不是顾家小公子?”
顾郁之猛一听见自己名字,一紧张将手掌咬出了血。
那大嫂接着说:“这也不对,你说过你不想让他知道你是谁的...唉,大兄弟啊,你这人也真是奇怪,嫂子我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了!我还是早早回家做饭吧!你坐着别动,一会儿我来给你烧水做饭!你可别像上回那样,再把整个屋子都点着喽!”
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麻烦嫂子了。”
说着那大嫂便进了屋,独留那人自己在院中坐着。
顾郁之听这对话听得心里翻江倒海,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敲门的时候,看见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件包裹,破破旧的包裹中包着一堆布料,眼下夜色渐浓,顾郁之一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
再见那男子将包裹中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腿上,摸索几遍后又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放进包裹中。
这回顾郁之彻底看清楚了。
那是他曾在甾曵城中送给岐川的衣服,专门定制的暗花交织绫...怎么会在他手里...
顾郁之想起了当年他在街边偶遇岐川和乔家大小姐时就将刚制作好的衣服随手扔在了路边...不成想,岐川竟然会收了起来...
顾郁之望着如今一身素陋,身带残疾的岐川,眼泪一颗一颗落在襟衫上,一只手掌也早被自己咬的鲜血淋漓...
“呦,又看你心上人给我做得衣衫呢?可宝贝着呢啊!”方才跟岐川闲聊的大嫂这会儿烧上了自家的晚饭,擦着手又来到了岐川的家里,“快抱着你那宝贝进屋吧,夜风起凉,你别再风嚎着那双腿了,我这就给你烧火做饭了!”
岐川空望着大嫂的方向笑了笑,顾郁之躲在门后面看着,感觉岐川在听到‘心上人’的时候明显有点儿不好意思,随即又大方承认:“哎,好的,这就进去了。”
岐川双手撑着自己缓缓起来,手中拄好木拐,慢慢探着进了屋子。
顾郁之趴在门口看着他慢慢动作,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就这么在屋外吹着风降温自己的情绪。
等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又抬手敲门。
这次果决坚毅,还有点儿迫不及待。
顾郁之早已整顿好自己所有的面貌,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用最好的状态迎接一切。
直到农舍里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谁啊?”
然而这一声问还是将他打回了原形,心里的建树瞬间轰塌,鼻子一酸又要控制不住情绪。
“谁啊?”
屋中又传来一声问。
连带着响起了木棍探地的声音。
顾郁之使劲咬了一下舌尖,伸手握在篱笆上,稳住身形,他看着那篱笆上留下的一排血迹,先是一愣神,随即感觉到心里一阵平静,伽蓝的佛经又回响在了耳边,倏忽间,心如明台,安静下来。
他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将手收在了袖子之中,回道:“是我,顾郁之。”
...
浅夜寂寥,远郊秋风送来残留的笛声疏疏朗朗,凉意不散心头暖。
风也潇潇,夜也萧萧,别后盼今朝。
落地生根,满园相思满园情,刹那即永恒。
“是我回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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