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露出过多的绝望,他没有绝望的资格。
“不要自责。都是我咎由自取。”他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落魄和自嘲,“其实我知道,我留不住那个孩子。我早就有那个预感,只是不愿相信。”男人一点点地撑起身,歪倒在桌前,在下面掏着,掏出一堆婴儿用品,有衣服,有玩具,这些都是他闲暇时,自己动手做的。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心中的不安以及怀疑,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产生一家三口和睦融融的幻想。某一刹那,他以为,他们是有将来的。
大概是感到从他心底缓缓流淌出的悲伤气息,一向蠢笨不谙世事的赤虎也回过头,发出呜咽之声。
“那家伙也太狠了!他怎么可以这样绝情?你的爱,他弃如敝履也就罢了,就连你们的骨肉……”幽蛇没能说下去,眼里闪烁着尖锐的恨意。
封邪却摇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许你报复他。”他叹了口气,“不要伤他一根毫毛,这是我对你的恳求。就算哪天我死在他的手里,你也得放下仇恨。你要做的,就是带着赤虎下山去,彻底远离伏龙寺。找个地方,好好修炼。安分守己,得道成仙。”
虽然心有不甘,幽蛇仍是点了点头:“主人,我答应你。“接着伸出手,“让我给你疗伤……”
刚触到那丑陋的疤痕,那人的身子就忍不住颤抖。
“是不是很痛……”蛇精皱起眉,焦虑地看着他,像是不知如何下手。
“不用……”封邪拒绝,“你那点修为不容易,还是留着,别浪费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夜晚的伏龙寺,总是那么安静。
仿佛谁也未察觉,那两人之间的深厚感情,已是分崩离析。
就像天寒和董安的牵绊那样,断得一干二净。
世间总有那么些陈旧,在不断翻新。也总有那么些新意,突然间消失殆尽。
有人飞黄腾达,有人一贫如洗;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叛众离亲;有人终成眷属,有人形单影只;有人冤屈而死,有人死而无怨;世事无常,人生百态,或喧嚣,或默默地上演。
而伏龙寺外,一个人蹲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守着一团火光喃喃自语。他着一件长长的灰衣,灰衣连着帽子,帽子罩着他的头,但他脸颊上的黑斑仍是清晰可见,那显然是一场大火所致。
那场灾难似乎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对火有些不适,然而他却舍不得草草完事,而是耐心地在树下弄着土培,堆好之后又插了块木头在上面,还不忘在木头上刻字,一边刻一边抹着泪。
“孩子,爹爹爱你……别怕……那个地方不黑,不冷的……总有一天,爹爹会来寻你,将你带回,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原谅爹爹……是爹无能……爹也不想你死……”
烧完衣服和玩具,他才站起身,走时还恋恋不舍地愧疚万分地看了它一眼。回到房里,见幽蛇正在剪纸。
蛇见他,立刻对他招了招手:“我差点忘了,还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我马上就剪好了,你给它烧去……”
第91章
天寒在的时候,寺中事务由两人分管,而今喜欢帮忙的封邪也给开罪了,只剩他一人,事事都要操劳,难免力不从心。就像今晚,上了床才想起还没检查寺门有没关上。
修远拿了件衣披上,往院子走去,却发现墙外似有火光,正欲过去探看,一个低着头的男人就撞在了他身上。那人像是身体不好,被撞得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发出虚弱不堪的喘气声。手里的东西也飘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修远转过身,正准备扶他一把,却冷不丁地看见了那张脸上烫伤的疤痕,便僵住了所要表达的肢体语言。那人没吭声,蹲在了地上,挨着捡散开的纸张。尴尬中,修远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纸张,而是几个栩栩如生的纸人。
那些纸人形态各异,却不约而同地被人画上了一张面善的脸。有的像仆人,有的像管家,还有个,分明是奶娘的样子。
一丝涟漪浮现在心里,缓缓地荡漾开来。他像是感到死者所感到的那抹爱心和暖意。而那份爱心则出自于面前那个可恨又狡狯的人。他或许是个好父亲,但绝对不是一个好儿子。
封邪没有看他,捡起那些纸人抱在怀里,就低着头,绕过他朝门外走去。
修远不禁跟在了他的身后,但停在了门边。透过门缝,他看见那个人正在烧纸,边烧边念念有词。他忽然明白,那土里,那碑下埋着什么东西。
埋着他们的孩子。被他亲手杀死的孩子。
修远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把适才的暖意挤兑得一干二净。弑子似乎成为了他的习惯,更像是他的宿命。封邪逃过一劫,这才长成了血肉之躯。而那个孩子就没这么幸运,只得永远沉睡在地底,不见天日。
一直未出现的心疼忽然蔓延在他骨髓和血管里,像是在弹劾他猪狗不如的本性。一个魔都那样爱他的孩子,一个人却冷血如斯。出家人不得杀生,他从未踩死过一只蚂蚁,却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这般绝情,把他当作惩恶扬善的工具……
修远颤抖着,一点点合上了门。心里染上眼角才有的泪意。纵然他是被逼的,也无法抹去杀生的罪行。既追求正义又顾及私情的人最是可耻……
几天后,他路过庭院,听见了师尊的声音。
这是出事之后,他第一次和师尊碰面。
师尊坐在亭中,正在和他的挚友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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