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与蔡谟等人穿堂过屋,庄园中已安排下了饭食。不过蔡谟新遭大丧,正在守孝期间,不能饮酒,谈笑饱食之类也属愈礼;而那位贼曹掾黄熠的部属们地位卑下,更不足以与高官共食,于是众人各自散去。
羊恒给陆遥等人提供的,是一处专门用于接待贵客的独立院落,分作内外两进。马睿等亲卫歇在外院,兼有宿卫职责,内间只有陆遥一人。陆遥简单吃了些,便令仆役们打扫退下。前院里的将士们因为需要值夜,因此陆遥特意吩咐多送酒食,此刻他们还在饮酒吃肉,有几人用粗鲁的言语互相调侃说笑着,虽然有意识地压低了嗓音,还是略微有些喧闹。但这种喧闹反而让习惯于军营气氛的陆遥亲切,也衬托得内院格外安静。
夜色虽渐浓,陆遥毫无倦意。这所独立的院落似乎将纷乱的外界隔绝在外,使他难得地摆脱了军政要务的缠绕,转而沉浸到了那些极少顾及的琐事之中。
他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与竟陵县主仅有的几次接触,嘴角不知不觉地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微笑。毫无疑问,陆遥是超越于这个时代的非凡男儿。在他眼中,实在没有庸脂俗粉存在的余地,也只有县主这种刚毅果决不下须眉的奇女子才会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吧。他非常清楚,两人结合在一起绝非单纯出于感情因素,今后的道路上,也终将会出现许多坎坷;但哪怕如此,那些惊鸿一瞥的眼神交汇、看似平淡的言语对答,却又确确实实地蕴含了难以言喻的别样风情。
这时候一阵斜风吹过,细微的雨点飘过屋檐,星星点点地洇在在窗纸上化开。陆遥起身将窗户推开,向外看看。院落并不大,但在雨幕遮掩下,却恍然有种深幽之感。而雨点与屋檐碰擦的“唰唰”的轻响,落在陆遥耳中,也仿佛有韵、如同天籁了。
可惜,这样的闲暇时光总是那么短,似乎并没有过很久,院门外传来马睿口齿漏风的通报声音:“禀将军,邺县贼曹掾黄熠求见。”
陆遥从温情脉脉的想象中惊醒过来,看了看天色。云层很厚,星星黯淡无光,勉强估摸着大约亥时,距离之前那黄掾的部属离去,也不过一个半时辰。他不禁暗赞一声:“来得好快!”
他略整理衣袍,随即扬声道:“请!”
很快,马睿手持一盏油灯,引着一人从前院过来。
此人年约三十余,面孔狭长,鼻梁高挺,眼神很是明亮。虽然身为吏员,但他一身布衣草履,衣着有些寒酸,而且已湿透了。与体魄雄壮的马睿相比,他身材不高,也显得瘦弱,但昂首阔步的行动颇具气概,丝毫也没有地位卑微的小吏拜见高官时常见的畏缩之态。当马睿向陆遥躬身施礼时,他抢前半步,深深拜倒:“在下邺县贼曹掾黄熠黄耀羽,见过鹰扬将军。卑鄙小吏,得蒙名闻北疆的陆将军召见,实在是荣幸之极。”
这番话嗓音不高,但是吐字清楚,语气诚恳而不显谄媚。
约莫一个时辰前,陆遥曾向蔡谟提出想要见见在安抚流民过程中表现非凡的黄熠。蔡谟并没有将之太当回事,而黄熠的部下却敏锐地注意到了陆遥的善意,于是其中一人立即提出,需要回邺城禀报当地情况。
就连一名寻常部属都能够如此积极地把握机会,自然是出于主官的言传身教。黄熠若非心存进身之志,更不会在漆黑的夜色里冒雨急赶数十里。但此刻,他拜见陆遥的言行举止,却又谨守相当的分寸,丝毫也没有给人过度阿谀的恶感……仅凭这份涵养,就已经堪称是少见的人物了。
陆遥饶有兴趣地抬手肃客,微笑道:“原来是黄掾,承蒙深夜来访,足见盛情。可我实在不记得曾经召见过阁下啊?”
汲汲于功名并非坏事,但热衷攀附权贵却非陆遥所喜,因此适当的敲打必不可少。
熟料黄熠听得陆遥这般说来,顿时沉声道:“是。将军并未召见,我适才正在左近击贼,冒昧前来拜见罢了。”
这个回答未免有些出乎预料,陆遥急忙站住脚,问道:“击贼?这附近何来贼寇?”
“涌入邺县的流民如此之众,我纵然千般安抚,终究官卑职小,不可能照顾得面面俱到。一到夜间,其中强梁者难免心生恶念,行寇盗横暴之举。身为本县贼曹掾,须得立即将之捕拿诛杀,以免情势汹汹,引发众人仿效……一个时辰前,东平亭境内便有十余名贼伙趁夜攻杀富户,我闻得警讯,率领部属疾驰前往,格杀首恶四人,拘押十一人。回程时,得知将军夸赞,这才转道前来。”
说着,黄熠解下腰刀,双手奉给陆遥:“贼伙的首级,已遣人送回邺县;战斗中染血的衣物,也已经更换。只有这缳首刀上尚有血腥未褪,可为佐证。陆将军老于行伍,拔刀一嗅即知。”
陆遥根本无须拔刀。那柄缳首刀显然已经用了很久,刀鞘显得非常陈旧,想必刀身和刀刃上也有坑坑洼洼,因此血迹很难擦拭。以至于离着很远,陆遥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原来过去的一个半时辰里,此人不仅冒雨急赶数十里,竟然还顺手处置了一起突发的暴乱么?这时候,陆遥可不会去计较贼曹掾有没有权力当场杀贼的问题。他只想到,单以分派属下安置流民的表现来看,这黄熠便至少堪称为能吏,而今夜勇敢的行动,更显的此人真是手段非凡,决断非凡!
陆遥不由得对黄熠大生好感。他将长刀倒转交还给黄熠,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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