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青年,又在整理禅寺废墟时发现了几册佛经,他便白日种菜灌园,夜晚打坐参禅,日子倒也过的宁静安详。
然而好景不长,善果寺内的宁静很快就被一群杀气腾腾的人给打断了。
事情还要说回到青年的家人身上。他的姐姐早年丧夫,并未留下子嗣;而弟弟又远赴仙门,家中没有劳力,她便只能改嫁给了一个镇上破落户,算是招了个上门女婿。
可就是这个破落户,反倒觉得自己成了这家的主人。成天好吃懒做,倒像是请了一尊菩萨。他还嗜好酗酒赌博,不过数年的时间,便已经将家底儿败了一半。
也正是因为嗜赌,一来二去之间,他竟招惹上了一群祸匪,并将之引入了善果寺,将好端端一座清净佛寺变成了匪窝。
无法离开善果寺半步的青年,便连同这座寺庙之内的草木一起,变成了那帮匪徒的所有物。他必须替他们看顾菜园,洗涤衣物,准备酒菜,若稍有不顺之处,便是拳打脚踢。
但若只是皮肉外伤倒也罢了,更为可怕的是,那群匪徒之中,还有一些是男女不忌之徒。性致所至,手中却又没有银两外出泻火,便都发泄在了青年的身上,往往令他生不如死。
直到这时候,青年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都在牢狱之中,而且,比从前更加悲惨了。
说道悲痛之处,慧空又停下来喘息,阿晴蹲在床上给他顺气儿。
而阿蜒显然听出了慧空说得就是他自己的遭遇,轻声问道:“那他为何不逃走?只要走出这座善果寺,法宗的人就会把他带走,那岂不是就能够远离那帮匪徒了?”
“是,他的确可以逃回法宗大牢去,至少那里不会欺辱囚徒。”慧空缓慢地点头,“可是,他又舍不得那么做……”
各中缘由,慧空没有再仔细解释,却用一种复杂而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阿蜒与阿晴二人。
阿蜒也不再吭声,很难以猜测他是否读懂了慧空的真意。
不过作为来自未来的旁观者,凤章君的心里却十分明白:此刻的慧空并不仅仅是在看着阿蜒,更是透过阿蜒那孱弱的身躯,看见了更加久远的时空之中,那些无法从他的内心深处被抹除的孩子们。
对于慧空而言,善果寺其实是一座更为悲惨的监牢。但是与法宗天狱不同,这座牢狱除了惩罚他的肉身之外,却还可以救赎他的内心——也正是因为渴望得到救赎,慧空才会隐忍着那些万般的侮辱,以一个奴隶般的卑贱姿态,游走在匪徒与孩童之间,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交易的货品,来维护那些本该无人在乎的可怜孩童。
阿蜒与慧空静默的对视似乎持续了很久,直到慧空痛苦地咳嗽起来,肺部发出了一种类似于破风箱一般可怕的声音。
“我要走了,你们……也走吧。今后,你们也只有靠你们自己了。”
在咳嗽的间歇,行将就木的慧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两个孩子挥了挥手,做最后的诀别。
“藏好我给你们的东西……选择最有把握的机会,救救你们自己。”
——
为了保住阿蜒一条性命,当时的慧空究竟接受了如何可怕的条件,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人知道了。或许,这种永恒的谜团,反倒是对他的一种尊重。
又过了两天,慧空就死了。
匪徒们当然没有公开他的死讯。是负责洒扫的孩子发现慧空的院门虚掩着,于是好奇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并不经常出现在善果寺里的匪首居然站在院子里,而屋檐下面的地板上卷着一桶草席,末端探出了一双光着的脚,黄绿色的。脚前放着一碗白米饭,顶上放着一枚熟鸭蛋与三柱清香。
这天下午,有孩子听见了前殿里传出来匪徒们的争吵与打斗声。紧接着有几个人被抬出了善果寺,从此便再没出现过。
到了夜晚,慧空的那间小院子里还传出过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今夜的善果寺内异常安静,哭泣声如同一缕白色的冤魂,在庭院以及每一间厢房里徘徊着,却并没有人来打断它。
天亮时分,哭泣声停止了。而打那之后,阿蜒就再也没有见过癞施和他的妻子,
善果寺里的生活还在继续着。
阿蜒的伤势以十分惊人的速度痊愈着,很快又能够被安排日常的劳作。但是很显然,那些匪徒希望从他身上榨取的价值,还远不止于此。
小道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从四面八方汇总过来。全都指向了同样的一件事:匪徒们正在考虑离开善果寺了。
想要离开的理由听上去倒有很多种。闹鬼是其中被普遍接受的一条。因为几乎每个孩子都看见过尸骨地窖里的鬼火,也都曾经听见过深夜的庭院里,传来孩子的哭泣声。
另一种理由在凤章君看来,似乎更具备说服力:这些年来,这群匪徒就像一群蚂蟥,逐渐吸干了周围城镇的养分,而且寺庙里目前“蓄养”着的孩童也已经陆续到了“收割”的季节。
而促成匪徒们最终做出决定的,则是一个突然发生的情况——
不知是由于癞施阻挠、还是别的什么理由,慧空的遗体并没有被他的亲人接走。匪徒们也没有将它被丢进那个藏匿小孩尸骨的地窖,而是被连夜送出了善果寺。
然而抬着尸体的匪徒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有一名黑衣的法宗中人从天而降,一掌将二人打了个半残,把尸体接走了。
听到这里,凤章君心中略微打了一个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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