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两年来,方孟敖也清楚地感觉到,原先代表着地位身份和风度的手杖,在方步亭的手里,慢慢地也回到了它本来的用处了,成了个依靠的拐杖。
父亲老了,孩子却仍旧是个孩子。
明楼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他知道明诚不会有事,他也知道接下来事情还要继续发展,他更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看看眼前,一个伤心担忧的父亲,一个同样担心的继母,一个心痛异常的兄长,明楼觉得明诚到底还是圆满的,明诚是一个容易被感情影响的人,他的家人也如出一辙。
明楼觉得,大概自己是个另类吧。
明台最容易感情用事,说走就走了;明镜从来就不会掩饰,直来直往,自己家的人就是最好的,别人一句也不能说;明诚呢,只要是亲人,有求必应。
看来只有自己是个怪胎,时时刻刻在预算着下一刻。
明诚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手上挂着点滴,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慢慢地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疼痛——有时知道疼痛反倒是件好事,起码可以清醒,也可以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所处何时。
方步亭一直在病房里。他轻轻地握住了明诚伤痕累累,还挂着点滴的手,“醒了?”
方步亭真是个温柔的人,江南人,一点点无锡乡音的调子。
明诚哭了。
无他,无端端地就明白了一些事情。
明楼站在窗边,柔软了脊背与肩膀。
方孟敖悄无声息从门外进来,明楼抬眼看他,方孟敖眼眶红肿着,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泪水和悲伤的气息。
明楼回忆起了崔中石温润的声音来了,尽管他和崔中石只在当初他抵达南京的时候说过几句话,可是他很清晰地记得崔中石的声音。
他还记得那盘录音带里,崔中石最后一句话。
“孟敖,发展了你,是我这十几年的工作之中,最骄傲的事情。”
“安心养伤。”明楼伸手摸摸明诚的额头,“过几日我回一趟南京,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情。”
明诚用眼神询问他。
“你的档案我费了些周折,”明楼知道方步亭心里已经明镜一样了,也不作隐瞒,“我和许春秋以及周高印都有交易,起码还算一个阵营的人。”这算是解释了,“周高印,你也知道,他上次逼死了王夫人,是我给他善的后。所以我这一次,要你必须要熬到所有准备都完成的时候——许春秋插在军统总局里的人,派上了用场,拖延了时间;你的档案发来北平,必须经过南京站周高印的手——为了不让你的身份暴露,是我亲自改的档案。上次明台的事情也闹过一次了,他们也认为我做手脚,只是为了把你之前的事情洗干净一些,毕竟……”
毕竟你是方步亭的儿子,我却让你去查自己的亲生父亲。
一个编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吕昇而言是最关键的地方,对于周高印或者别的人来说,并不会注意到如此小的改动。
“明台上了前线,之前的档案我早已替他全数毁去。所以吕昇,再无证据。”明楼轻轻地笑了一声,“这次就赖给那个讨债的臭小子吧,打小,你就喜欢让着他。”
“你回南京之后……”明诚胸腔生疼,说话有些艰难,方孟敖对明楼投去了不满的眼神,“什么话现在非说不可?”
“回南京就回南京了嘛,我本来就在那边混饭吃。”明楼道,“你什么时候能走了,就去巴黎吧,这一次,不许再想方设法和我对着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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